這年頭的“聚德全”還隻有一家,彆無分號,且相當具有時代特色。
裝修風格異常簡樸,一層大廳裡,全是普普通通鋪著塑料布的餐桌,隻有凳子沒有椅子,牆麵也是簡單的白牆刷了個綠漆牆圍。
而且其間那中雜亂的景象,整個宛如一個大食堂。不但每張桌子座無虛席,拚桌都找不著位子。就連身穿白色工作服手端托盤的服務員,也是出出進進,往來穿梭,忙和的滿頭大汗。那寒暄聲、喝彩聲、吆五喝六的劃拳聲,更是聲聲震耳,簡直嘈雜極了。
這會兒連洪衍武在內,大家都不免有點傻眼了,因為誰都覺著找座恐怕是個天大的難題。好在孟師傅跟著宋局長倒是來過這兒不少次,對內情相當了解。
他馬上告訴大家,說底層走的是大眾化路線,賣的是烤鴨套餐,樓上其實才是吃整隻烤鴨的地兒。因為價錢比樓下要貴不少,其實人並不多。結果大家半信半疑中走上了高層的雅座,果然順利地找到一張能坐下十個人的大圓桌。
按照這個年代的標準,服務員讓他們等上老半天,再過來招呼他們是件很正常的事,就更彆指望人家給端茶遞水了。
所以宋國甫相當主動,也不麻煩服務員了,拿著桌上的菜譜,就自己直接奔櫃台交錢開票去了,而洪衍武則從包裡抄出三個大飯盒,隨後緊跟了過去。
方婷見到這副情景,便不由自主地輕蔑哼了一聲。那意思明顯是有點瞧不上眼了,好像是在說“真沒出息,吃還不行,還得兜著走。”於是這麼一來,弄得洪衍茹和蘇繡不免都有點神色訕訕,很是替洪衍武難為情。
好在孟師傅是個和氣的好人,又了解方婷是個什麼樣的人,他便故意和洪衍茹和蘇繡說話,借著問她們學校的情況,把這種尷尬給遮過去了。
不多時,洪衍武和宋國甫一起回來了。飯盒自然是已經交給後廚了,不過他們的手裡,仍然拿著不少東西。除了一瓶五糧液和幾瓶“五星”瓶啤以外,還有一瓶桂花陳和一條“藍牡丹”香煙。
光這些東西差不多就得小二十。方婷看在眼裡不禁又是眉頭一皺。
因為宋國甫彆看是局長兒子,但這年月局長的工資收入也很有限,而且當時送禮和權力互換是常態,卻很少有人敢於用錢直接行賄受賄的。
所以儘管家裡會額外給宋國甫一些錢,他自己還有一份工資,比常人要寬裕得多,但具體數字,到頭也就每月一百來塊。今天看這樣子,一頓本來十幾塊的飯菜,弄不好就能讓洪衍武吃成幾十塊。這一刀“宰”下去,那也實在夠狠的。
再說,她今後要嫁到宋家,宋國甫的錢不就是她的嘛,要這麼想,洪衍武現在也等於是花她的錢了。
而更讓她彆扭的,是洪衍武毫不客氣,明目張膽占便宜的態度。這小子才剛一落座,他就把煙給拆開分了。
要說塞給孟師傅兩盒煙還情有可原,可他給其他男的每人發了一盒煙後,剩下的半條竟全擱他自己身邊了。明顯是慷宋國甫之慨,為他自己掙大方啊。
這麼一來,方婷也就更撮火了。氣兒一不順,她就想找茬發泄。不過再怎麼說,洪衍武今天也幫地她出了氣,中午她又吃了人家的東西。要是明著發作,無疑顯得太小氣。那麼自然,甘願做“冤大頭”的宋國甫也就責無旁貸成了讓她遷怒的替罪羊。
正巧服務員這時過來上涼菜,方婷叫宋國甫跟她去洗了手再吃飯。可宋國甫因為正跟洪衍武說話,稍微地遲疑了一下。結果就讓她找到了發邪火的機會。
隻見方婷一瞪眼,當場就跟訓孩子似的訓起了宋國甫。說什麼手上細菌多,現在外麵正流行肝炎,病從口入,弄不好就會被傳染上。她還說不洗手就吃飯是陋習,既不文明也不健康,隻有沒素質的人才這樣。
好嘛,整個一個指桑罵槐。一下就把以洪衍武為首,拿著筷子正要夾涼菜好幾個人全“勺”進去了。弄得大家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讓在座的每個人都十分尷尬。
可讓方婷大出意料之外的是,洪衍武雖然也挨了擠兌,卻不見一絲芥蒂和不滿,並且竟然還是在座唯一支持她主張的人,隨後居然幫她打起了圓場,也勸大家同去洗手。
而他的話聽起來卻要順耳得多,主要從吃烤鴨得用手卷餅吃這一點來為大家解釋,還說她是護士,絕對是為大家健康考慮,讓大家聽專業人士的話絕對沒錯。不但捧了她,也真的把大家都說動了。
這不免讓方婷都有些迷惑了,她真不知道洪衍武這麼捧她,是怕她,還是敬她?又或是對她還有什麼其他想法?
今天他揍那幫壞小子,是不是為了我,才出手那麼狠的?
難道剛才他也是出於嫉妒,才會讓宋國甫又買煙又買酒的?
那他現在這麼順著我的話說……是對我還……哼,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就這樣,一時間她既覺得有些擔心,又覺得有些焦慮,可也不知為何,心底居然還有那麼一點點的……甜。
漂亮的女孩子往往都是這樣,有看不上眼的人跟在身後苦追時,無疑都會感覺到心煩,可同時也不免會暗自感到一種小小的竊喜。
隻是,恐怕方婷自己都沒發現,她現在對洪衍武的心態,其實與幾天前,她根本不想再看他一眼的時候,已經很有些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