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沒想到大姐也壓根不給“八叉”麵子,指著他的鼻子照樣跟訓三孫子似的。
“狗屁!你小子留神吧,彆跟你大爺一樣,最後也落個槍斃的下場!”
得,還怎麼都不落好了!
“八叉”一見這樣,也不肯吃虧,馬上就在嘴上找回了便宜。
“不瞞姐姐你,我還真不怕!你不知道我偶像是‘康八爺’(康天辛,清末京城著名嘎雜子琉璃球,以購買的日本左輪手槍為依仗,長期稱霸市井。因頻犯命案被官府通緝,後為形意拳名家尚雲祥、馬玉堂等代為官府擒獲,京劇《東皇莊》演繹的就是這個故事。“康小八”也就成為清末最後一個淩遲處死的犯人)嗎?上了剮台,眼皮子都不讓剌,自己眼睜睜看著一刀一刀怎麼挨剮!英雄啊!大不了,臨死前我跟姐姐你親熱一回,也就死而無憾啦……”
這話一說,桌上“轟”的一聲,如高壓鍋開蓋,他那幾個兄弟當場就都拍著桌子起上哄了。各個放肆地“嘎嘎”大笑,猶如一群發情的鴨子
而恰恰就在服務員大姐氣得麵紅耳赤、橫眉立目之際,隻聽樓梯一陣響動,從樓下又上來五六個人,正好看見了眼前這副場麵。
“狗東西們,又調戲良家婦女呢!就欠給你們貼上‘花匠’(黑話,指**犯)的簽兒,都送局子裡摟著尿桶過夜去。”
這幾個人裡,為首的是一個三十歲初頭,矮墩子樣兒的漢子,他“路見不平一聲吼”,當場就拿“八叉”一夥兒人開涮。
可彆說,“八叉”他們挨了這人的擠兌,不但沒發火,反倒不少人都開始叫上了大哥。
特彆是“八叉”,更是一咧嘴,一驚一乍地叫起來。
“我說是誰呢?喲,‘小地主’呀。你丫還活著呢,有日子沒見了,從哪個地溝裡爬出來?嗨,‘刺兒梅’呢,怎麼沒帶出來呀?不會改嫁了吧?”
就這幾句話,那個服務員大姐已經看出他們是認識的,所以也懶得招呼了,隻憤憤罵了句“沒他媽一個好東西!”就一扭屁股回椅子上打盹去了。
不用說,這個人就是天橋的“把子”“小地主”了。
若問整個京城裡哪兒是最亂的地界,除了北城有“窮德勝門,惡果子市,不開眼的絛胡同”之說,南邊恐怕就要首推天橋了。
因為這裡在解放前曾是惡霸地痞橫行最廣泛的地區,也是民間藝人和江湖騙子混飯吃的主要場所,有人甚至認為天橋就是舊社會一切罪惡生活的縮影。
解放後,雖然天橋也得到了改造,賣藝活動逐漸已被取締,但落戶在此的居民,卻大多都是過去那些在天橋討生活人們的後代,這一片照樣是讓政府管理起來最頭疼的地區。
所以能常年在這麼複雜的地界,把持一方的“小地主”同樣不是個善碴子。
“小地主”身有武藝,尋常人三四個整不過他。也有資曆,五幾年他就進了“炮兒局”,在“圈兒裡”生滾了五六年才回歸社會。更有威望,他認準的事兒從不回頭,隻要看得起他,有求必應,兩肋插刀。這樣一來,既說話砸坑,也積攢了人緣。
當然,像這樣的人脾氣也是急茬。於是“小地主”毫無興趣跟“八叉”再臭貧下去,隻是揮了揮手,就指向了角落裡的一張四人桌子。
“‘八叉’,有事兒說,咱哥兒倆坐過去聊聊。”
“喲,這麼鄭重其事呀?不像你風格呀,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有人樣兒了?”
“八叉”倒是不改嬉皮笑臉的德行,但他也清楚“小地主”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所以嘴裡逗著,身子也沒閒著,他還是挪了窩兒。隻讓手下自行招呼“小地主”的兄弟去大桌上喝酒。
隨後等倆人去一張小桌旁坐好,都點上了一根煙,“小地主”的話也就跟著來了。
“我有沒有人樣兒先甭提。可你老兄,是徹底沒人樣兒了!”
“我怎麼啦?”
“甭跟我裝了,‘弓子’給‘紅孩兒’籌錢的事兒我知道了。世道是變了啊?倆堂堂的一方‘把子’,竟會讓個剛回京城‘紅孩兒’給死死壓著,小崽子才幾個人手?你們倆現眼都現到家了!”
“八叉”聽了眼珠子一轉,倒是不起火,反而吐了個煙圈兒,表現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
“走到哪兒說到哪兒。碰上個不知死活的瘋魔誰也沒轍,你也知道‘紅孩兒’是個什麼人性。他是人少,可他和‘陳大棒槌’加一起,就能頂幾十口子。對他們要輕啟乾戈,那可是大錯,一個玩不好就晚節不保。何況‘弓子’自己樂意,能就此和平共處,乾嘛非得動刀動槍的?”
“小地主”嗓門提高,“你那是白混,越活越抽抽兒!”
“八叉”還保持原狀態。
“沒轍呀,有魄力是好事兒,但也得分情況和對誰。才剛過上兩天好日子,現在撈銀子才是正頦兒。萬變不離其宗,‘紅孩兒’也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眼睛都窮綠了,才想再搧一把。你彆急,人,一有了錢,舒坦日子過上幾天,自然就沒火氣了。我看讓他一馬也未嘗不可,到頭了也就是互不乾涉。退一步,你好我好大家好。話說回來,彆人能忍,我乾嘛不行?向你和‘大龍’好好學習唄。”
聽到最後一句,“小地主”老臉一紅,不由咧著嘴“嘿嘿”乾笑了幾聲。“八叉”絕對是個明白人,早看出他的蓄意挑唆。
“擠兌我?直說吧,我今兒就是忍不了這口氣,才找你打聯合來了。‘紅孩兒’這小子這次一回來,忒不懂事。‘立棍兒’那天,‘刺兒梅’還給他走了個麵兒。嘿,他第二天就把我的人給打了。整個一條瘋狗,不分輕重見誰咬誰!再不弄他一個狠的,以後天可就翻個兒了。”
“不至於,我看‘紅孩兒’也就是沒見過什麼好貨色,才會為爭個‘婆子’冒失一把。誰不都年輕過嗎?老東西,想當初你為了‘刺兒梅’,打七個、砍八個的景兒都忘了?全當哄孩子唄。何況底下人的事兒,也總不能件件都靠咱們給擦屁股。這就跟小孩子打架一樣,挨了揍去告家長,要擱我這兒,這就得先挨個嘴巴。說白了,騷事兒一件,值當的嗎?”
廢了半天口舌,“八叉”卻隻左躲右閃不接招。“小地主”可有點不耐煩了,他往地上一扔煙頭,半賭氣地抱怨起來。
“我就特彆不愛聽你說這話。想當大哥,就得壓得住兄弟,遇事兒出頭兒,趕事兒壓事兒。什麼都不管,誰還供著咱們……再說了,為這個是不值當,可要為了銀子和地盤兒呢?”
最後這句可真管用,才一出口,“小地主”就見“八叉”的眼睛不自覺地溜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