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衍武可一直都在注意尤三,立刻知道要壞,趕緊提醒,“留神!”
果然,洪衍武叫出口的同時,尤三一把扔開中年乾部,然後雙手猛然用力一掄,“去你的吧!”
這小子這是想把邢正義甩開,可沒想到邢正義手抓得緊,猝不及防下,他隻甩開了邢正義一隻左手,而邢正義右手照舊還死攥著他的手腕。
倆人這就正式開始擰上胳膊腕兒了。尤三一邊和邢正義彆著膀子較力,一邊大聲招呼,“他們是假冒的,揍他們!”
就在中年乾部屁滾尿流爬開之際,尤三的五個手下也應聲而動。這下正式全麵開打,抓捕變成了群毆。
打鬥的升級使人群裡又出現一陣躁動。不過這次卻沒一個人離開,大家反而都看得津津有味,麵帶興奮。
這也難怪,這年頭文藝作品可還受著限製,電影院裡除了樣板戲外,能上映的國產片屈指可數。剩下的也就是蘇聯、阿爾巴尼亞和羅馬尼亞,這些同是紅色政權兄弟國家的進口片了。如今保持著相對安全的距離,能看到這麼精彩的國產功夫片,哪個人民群眾舍得走啊?
仨小崽兒現在都在幫著尤三對付邢正義,基本是以眾欺寡的一邊倒形式。所以在圍觀群眾們的眼裡,“功夫片”最刺激的表演,無疑是洪衍武和趙振民應戰氣勢洶洶的寸頭和大個兒了。
場中央,寸頭是摞胳膊挽袖子大叫著直撲而來,而跟在他後麵的大個兒雖悄然無聲,卻直接掏出了家夥。
那是一把用三寸三棱銼打磨出來的自製細刮刀,在陽光下泛著閃亮的金屬光澤
刀一亮出來,就聽人群裡一陣希梭之聲,眼睛雪亮的人民群眾極其自覺,再次退後。圍觀的圈子不僅又擴大了,與之相伴的,還有人們的陣陣驚呼。
“嘿,三棱刮刀!”還真有識貨的。
“這是要玩命啊。留點神,都往後點。”這是小心謹慎的。
“小心,他們一打到這邊來,彆忘了跑啊……”更不缺自作聰明的。
與這些可以後退的觀眾不同,必須應對敵人的趙振民,卻被突如其來的刀光嚇傻了。他可從來沒對付過拿刀拚命的敵人。這時候,他過去在公校裡學的什麼擒拿技術、心裡對抗一下全玩蛋去。驚慌中的他腿直發顫,連躲都不會了。
洪衍武可反應快,他在旁邊一瞄就看出趙振民不對勁,一伸手把趙振民拽到了身後。緊接著,他又主動往前踏上一步,獨自跟衝過來的倆人硬碰硬。
彆看衝在前麵的寸頭張牙舞爪聲勢最為驚人,可洪衍武早看出這小子是假咋呼真廢物,壓根就沒當回事。待寸頭一衝到麵前,洪衍武隻輕輕一拽這小子的衣袖,一墊腳使了個絆兒,寸頭就走了個大趔趄。而且延著慣性一點沒刹住腳,直奔人群就栽出去了。
但隨後衝過來的大個兒卻與寸頭不同,半點猶豫都沒有,狠狠一刀,直奔洪衍武的大腿刺來。從下手的果決來看,大個兒不僅經過實戰,而且還是個窮凶極惡的橫主兒。
不過洪衍武並不怵頭,他老早就盯上了大個兒的眼睛。這是經驗,通過眼神可以預計出對手要下手的方位。所以毫無意外的,洪衍武一伸左手,輕而易舉就攥住了大個兒拿刀的右手腕。
這一下速度極快,攥了個瓷瓷實實。正是洪衍武讓倆警察和寸頭都領教過的抓腕兒手段。要按武俠裡的說法,這叫空手入白刃。不過聽著挺猛,其實也沒那麼神。事實上,這隻是跤行裡的基本招式,行話叫“單跺腕”。要想抓得準,全靠基本功下得功夫深。洪衍武是從學跤的第一天起,靠每日不間斷地“擰棒子”、“拋石鎖”,才打下了這副鐵底子。
大個兒拿著刮刀的腕子被洪衍武一攥住,自然就想使勁掙開,可他左擰右擰甩了半天手,手腕子連分毫都動不了。
刮刀是讓人由弱變強的東西,大個兒絕不放棄,他索性用兩手一起上。可他呲牙裂嘴地強努著使了半天勁,手腕子照樣被洪衍武單手攥得死死的,就像戴上了一副解不開的人肉手銬。
大個兒有點不相信似的眨了眨眼,接著嘟起嘴鼓起腮,像要使出吃奶的勁兒接著試巴。
洪衍武也被大個兒的死心眼兒折服了。但可一可二不可再三,還想試?他可不給機會了。
洪衍武終於出手。他左手抓著大個兒右手腕向自己右側下方猛力一拽,同時他的右手去推大個兒的左肩。在兩手合力下,瞬間就把大個兒的上半身拉偏了。
大個兒身子一扭,腦袋後仰,這時候就有點失衡。而接下來,洪衍武根本不用特意去瞅,全憑經驗和感覺,左腳順勢向右上方狠踢,結結實實給了大個兒的右腳踝一腳。
這招兒叫做“大坡腳”,是跤行常見的對臉絆子。因為常用,所以不算什麼高明的招術,但卻更能說明這招的實用性。用跤行裡的話說,“手是兩扇門,全靠腿贏人”。這招兒訣竅就在於上下合力,在手拉人的一瞬間,用一踢的巧勁兒,來破壞對手的身體平衡。
而為了練成這一踢,洪衍武苦練“走繩”、“踢柏木樁”整整五年,每天少說倆小時,累計踢折了八根麻繩、兩棵樹、二十八根實木樁子。彆說摔那些沒練過的,就是大部分練過跤的好手,那也是一踢一個滾兒。
另外,力大身沉的大個兒還是從個沒練過跤的。這小子腳下沒根,浮得厲害。要用跤行裡的話說,那就是個全靠傻力氣的“力巴兒”(術語,指隻會賣力氣的外行),摔他正是“力巴頭摔跤,給嘛吃嘛”。(術語,指沒有防守能力,對方使什麼動作都被摔倒。)
所以,當這麼多的因素湊在一起,產生的最終結果就是,洪衍武隻憑一腳,直接把大個兒像個紙人似的給踢飛了。
隻見大個兒的身子向前一甩,被踢得騰空而起。隨後,他身子側轉了一百八十度,腳向上抬,頭向下擺,身體不由自主地在空中劃出了一個優美的弧線。
再然後,這坨厚肉就象個沙袋似的平砸在水泥地上,被摔了一“打鼓”(術語,指摔了個仰麵朝天,後腦觸地)。隻聽大個兒“吭”的一聲,直翻白眼。而他手裡那把刮刀,自然也撒了手,在地上劃出老遠。
與此同時,洪衍武身後響起一片掌聲,竟有人忍不住叫起好來。看來,人民群眾對這幾下乾淨利落的實戰表演,尚算滿意。
在洪衍武身後,趙振民也目睹了動手的全部經過,他現在看著地上的大個兒直犯牙酸。同時,他也覺著洪衍武抓賊太有特色了。他還是第一次見著這麼邪門的招兒,就這一薅衣服一腳撂倒,看著是那麼輕鬆自如,持刀的罪犯連一點還手的餘地也沒有。要是拿警察的擒拿術與之比較,動作可就太一般了。雖然擒拿術中也有拐子、彆子、大背挎等等摔跤動作,可沒這樣靠踢人就能把人撂倒的招兒啊?
趙振民正暗自感慨,卻忽然發現被摔得不善的大個兒哼唧著翻了個身。接著,又見這小子開始哆嗦著用力,撐起了上半身,似乎想要爬起來。而這時,就像有個人突然叫醒了他,他腦子裡不知怎麼突然冒出了一個聲音,“銬他!”
一個激靈下,趙振民重新意識到了自己的警察身份。這會兒他臉上的和氣可全不見了,眼睛瞪得就跟包子似的。隨著“啊”的一聲大叫,他直撲趴在地上的大個兒,一邊用身體去壓製掙紮,一邊手忙腳亂掏手銬。
為什麼這麼急?
因為大個兒眼下的姿勢可是難得一見的抓捕時機。人要想從趴下的狀態下起來,本能地雙手就會伸出來撐地,這就為警察控製住其雙手提供最好的機會。而警察抓捕的第一要訣,就是要控製住對手的雙手。
可乾嗎非得按住對方的手呢?
這可和武俠片中五花八門的招式不一樣,警察的手法隻講究實用性。案犯的手一旦被按住,其餘無論是靠腳踢還是牙咬,其殺傷力都十分有限。對警察來說那基本也就安全了,就可以從容進行搜身上銬等動作。
那……會不會碰上個暗器名家,在這種情況下還能用口吐棗核之類的暗器傷人呢?
哦,那咱恐怕得把這本書改成金大師的同人作品,才會產生如此神奇的劇情。
咱們再回頭說剛才栽出去的寸頭。
當這小子在人群裡止住腳步時,大個兒已被洪衍武撂倒。而當他再轉頭回來,趙振民也壓住了要爬起來的大個兒。
寸頭一見這情況就急了,很想上前幫忙。可他又怕打不過洪衍武,於是就偷著繞過洪衍武去偷襲地上的趙振民。可沒想到才剛一靠近,他就看見趙振民扭著大個兒的一隻手,正上銬子的情景。
眼睜睜看著一個明晃晃的手銬,“哢嚓”一下砸在大個兒的手腕上。寸頭魂兒都飛了。心說媽呀,怎麼還真是“雷子”呢?這回事可大了!
而這時,洪衍武也發現了被嚇傻的寸頭。他見這小子兩腿抖得跟篩糠似的,小臉更被嚇得慘白。就故意上去一拍寸頭肩膀,大喝一聲,“彆動!警察!”
這就跟條件反射一樣。恍惚間,寸頭肩頭一抽,本能一哆嗦,“噌”的一下,就向前邊躥出去了。
可他上半身是出去了,下半身那兒,洪衍武早放了一隻腳等他呢。結果,這小子又中一個絆兒。
彆說,寸頭的爆發力還挺猛。純靠他自己的力量,竟來了個標準的“平沙落雁”加“餓虎撲食”,直接平拍在了趙振民和大個兒的旁邊。純水泥的地麵,居然也被他砸出了“咚”的一聲。就憑這動靜,十分鐘之內,這小子要能自己爬起來,算他身體好。
這一跤是太有喜劇色彩了,逗得場外不少群眾哈哈大笑。更有不少好事的,還故意用噓聲嘲弄寸頭。
可趙振民卻沒工夫樂開懷,他一看見眼前這又趴下一位,下意識“嗷”的一聲,又撲在了寸頭身上。接著扽過銬子來,照樣是壓身子找手。當他一套動作使完,寸頭和大個兒已經像一根繩上拴倆螞蚱一樣,被拷在了一起。
而麵對此情此景,洪衍武的心裡卻產生了一個極大的疑問。
趙振民難道是……警犬專業畢業的?
這架勢……怎麼那麼像周星馳在《九品芝麻官》裡的,那招兒“關門放狗”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