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衍武的眼睛還在一眨不眨瞅著吳律師,似乎越來越有把握。
吳律師不由煩躁起來,為了不讓洪衍武太得意,他硬逼著自己擠出微笑。“這沒什麼,一點小小的技術操作就能解決。”
洪衍武眼光突然變得犀利,“再加上億萬富翁離奇死亡呢?”
吳律師像被一根無形的針紮了一下,竟脫口而出。“你……自殺?不會……”
洪衍武笑容陰測測的。“死,都會死,不過是早晚,與其讓你們逼死,還不如轟轟烈烈一場,不冤。”
吳律一個沒留神,語氣已帶出了焦急。“什麼意思?沒人逼你死,我們也不怕你死!”
洪衍武此時倒眯起了眼,一個勁打量,似乎在吳律師的臉上捕捉著什麼。
吳律師還在強作鎮定,可微笑卻漸漸有些發僵。他心裡自然清楚這是最壞的情況,老東西要來真的,他們不僅惹一身騷,股權的事可就全砸了。
洪衍武很快有了判斷,“你那是鬼話。”
吳律師想分辨,可沒來得及張開口就聽見了更讓他氣惱的話。
“我的自殺方法保證會很刺激,而且剛好會在你們為我辦好結婚手續的時候。結婚和死亡同一天,死亡方式又離奇,媒體會用多大的力度宣傳呢?這消息肯定能上八卦頭條。你們也儘可去遮掩,做的越多,漏洞越多。”
吳律師的臉色登時慘白。這老家夥真狠。鬼子船——滿完(丸)呀。
洪衍武嘿嘿壞笑,自顧自說下去,“八卦是人的天性,隱秘和內幕最讓人熱衷。每天會有多少媒體包圍跟蹤我那可憐的新娘?你們要應付多少人的好奇心?電視、報紙、微信、轉帖,你們堵得住所有渠道嗎?不。到最後肯定有人露餡。也許是你,也許是那個無良醫生,也許是那兩個天天虐待我的碎催,然後再牽出高鳴或是更多的人。不知道幕後那位‘爺’,怎麼才能甩淨這一身擦不掉的屎?”
那位‘爺’?甩掉?
吳律師像被一桶涼水澆頭,後背潮乎乎的,又冷又粘。
這老家夥絕非虛張聲勢,牽扯到富豪的遺產,人們總有無儘的興趣。比如華懋那案子,到現在可還有人在討論,要真發生這種事,他幾乎一定會被丟卒保帥“處理”掉。就像……蔡律師!
洪衍武似乎仍意猶未儘,自顧自說著。“從古到今,玩兒人的人有幾個有好下場的?我也就這點能耐,使完了為止。提前恭喜你們了,很快你們就都出名了。”
吳律師又一個激靈,像被抓著了尾巴的耗子。“你……想怎麼辦?”
洪衍武沒再言語,可他咧開了乾癟嘴,露出殘缺的牙齒。
這可真是世上最醜陋的微笑,充滿了惡意的嘲弄。
吳律師掩飾住厭惡,眼睛轉了轉,很快也露出一副狡猾的樣子。“你心裡一定有盤算吧?”
“也許。”洪衍武不動聲色。
嘿!還拿上糖了?(土語,端架子,拿大。)老家夥當自己是孔明呢。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曉人和,明陰陽,懂八卦,曉奇門,知遁甲,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裡之外,自比管仲樂毅之賢,抱膝危坐,笑傲風月,未出茅廬,先定三分天下……我呸!
吳律師肺都快氣炸了,他不明白怎麼事兒全反過來了。洪衍武仿佛成了幕後策劃者,他自己倒弄得可憐兮兮。可轉念一想,事關生死和前程,就是再恨得牙癢癢,也得陪著笑去央告。
眉頭一皺,他不得不用上了敬語,“我服了,您是爺。請指教。”
洪衍武撇了他一眼,終於撂了句話。“要麼一起完蛋,要麼就商量商量。”
“什麼意思?”
“你們要股權,行,我配合。但隻能分批轉讓,而且要給我留下百分之五的股份養老。”
洪衍武的語氣聽來相當認真,有點峰回路轉的意思。
吳律師眼神一亮,點點頭,請洪衍武接著說。
洪衍武側頭思量,又斟酌了片刻。“必須立即恢複我的自由,當然,你們可以繼續派人來‘照顧’我。不過,得讓那夫妻倆滾蛋。還有,等我痊愈,我會選個國家移民。而且離境前我才會轉讓最後的股份。”
聽過所有的條件,吳律師卻不置可否。他一直在觀察洪衍武的神色,心裡繃緊了另一根弦兒。
“您不是一直不同意嗎?”
洪衍武很坦然,“我當然舍不得,鑫景是我的一切。可不答應,你們還會一次又一次陰我。我怕了,也累了。再這樣下去,我活不了幾天了。人沒了,要錢有屁用。”
吳律師在考慮。老家夥的話很實在,而且一聽就知道,這些條件肯定是他考慮很久了。
也是,誰不想活下去呢?換成自己,也隻會這麼選。
“按我說的,誰都合適。否則,魚死網破。”洪衍武又特意加重語氣重申,他的目光中有一種戀生的熱忱。
條件很合理,理由很充分,似乎像是真的。
吳律師已經燃起了希望,他讓守在門口的男人盯著屋,自己則走出房間,去打電話請示高總。不久,就得到了高總的答複。
“一,股權必須全部交出,但是會給他一筆錢養老。二,他的自由僅限於在那棟房子裡,而且必須24小時全天監控。除了這兩條,其他可以完全答應。”
高總確實很爽快,可吳律師還有些猶豫。
“就這樣饒了他?‘上麵’能答應嗎?”
“不過為了股權,讓他先過兩天好日子。無論怎樣,他都必須得死。”
“可以後,會不會……”
“要他命容易的很,你忘了,沾毒必死。”
吳律師釋然了,原來是緩兵之計。他就知道,誰得罪了“天”,也隻能是萬劫不複。
電話裡,高總繼續鼓勵吳律師。“現在就看你了,儘量從他手裡弄出越多的股權,能弄多少就是多少,到他不肯再給為止。”
“明白。”
事情就這麼定了,可讓吳律師沒想到的是,中斷通話前,高總竟又格外叮囑了他一句。
“千萬要仔細防備,洪衍武最會弄鬼。簽完協議,馬上給我電話。”
吳律師還是第一次從高總的語氣中聽到了忌憚。對此,他十分不解。
是的。他不僅詳細了解過洪衍武那些頗為傳奇的經曆。親身接觸以後,也確實感到老家夥是個很有頭腦的人。可一個在床上躺了半年,身體都被整殘了的老棺材瓤子,又能厲害到哪去?況且股權就要到手了,還擔心什麼呢?如果老家夥真有這麼厲害,他倒很想見識見識。
不過,高總如此鄭重其事的囑咐,也不由得他不重視。所以雖然心裡存疑,他嘴上卻還是答應下來。並且為了讓高總放心,他還特意打了包票。“不用太擔心,我覺得老家夥是認真的。人一旦掉到井裡了,要有根救命稻草,無論什麼代價都得拿到手。我聽彆人說,人越老,越怕死。”
這話果然讓高總輕鬆了些。“有道理。人,一旦有了著落,就相當惜命。”
通話結束了,吳律師回到房間,按高總意思做了答複。沒想到洪衍武也痛快,馬上接受了。
大喜之下,吳律師立刻從包裡拿出文件,做好了一份先期轉讓百分之十的股權協議。他期盼馬上就能看到,洪衍武用顫栗的手指推動筆尖,簽下名字。不管那字體多麼扭曲和醜陋,都會滿足他這個心懷不軌的律師多月以來的期盼。
可沒想到,洪衍武看也不看合同,把筆一推,竟提出要先吃飯,並且絲毫不能打折扣。
吳律師卡了殼,可又想起了高總的囑咐。他點點頭,“您還有什麼要求?”
“扶我下樓,在這兒快憋死我了。”
“吃完飯就簽字?”
“飯菜一上桌我就簽。”
“一言為定。”
吳律師幾乎聞到了成功的味道,緊著招呼門口的男人進來,一起攙扶洪衍武。兩個人都把洪衍武的胳膊跨在肩膀上,像抬轎子似的就端起了他。
人很輕,根本不費什麼力氣,順順當當出了門。可吳律師和男人卻誰都沒發現,出囚室的一刻,洪衍武的眼睛亮了。賊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