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訝異的太久，憋在心裡難後，姚書記背著手在辦公室裡來回走著，一邊走還一邊罵：“什麼東西！人倆口子都逼的劃清界限了，還上人家裡去搜刮？咱們是什麼人？咱們可是黨員，當初打仗那會兒多難呐，同誌們都吃草根，啃樹皮了，可就那樣，我們也沒要群眾一針一線，如今可倒好，連人女同誌的嫁妝都惦記上了，真是出息！”
吳華聽的直冒冷汗，趕忙將茶杯塞到姚書記手上：“書記，消消氣。”
“哼！”姚建新抖了抖嘴角，到底沒再說什麼出格的話，見姚書記終於消停了，吳華悄悄擦一把額頭上的汗。
“瞧你這點出息！”姚書記見把秘書嚇的不輕，嫌棄的直撇嘴，“行了，你去忙吧。”說到一半，他突然停了下來，低頭沉吟半晌，“你跟保衛處的王梁打聲招呼，讓他好好跟人說話，彆嚇著人家女同誌，她，她怕是有些隱情，去吧。”
吳華張口想勸兩句，最後到底沒開口：“您放心，我會跟王處打招呼的。”正準備走呢，又被叫住，“記著，彆讓革委會那幫人摻和進去！”
吳華沒有絲毫意外，神色保持不變，走的時候，小心將門帶上，臨關門的一瞬間，他好像又聽見了一句罵娘的話。
正在回家路上的蕭圓，此時還不知道自己的那點底細已經被鋼鐵廠扒的一乾二淨，等她到家的時候，迎接她的就是雷霆一擊。
剛到家門口，蕭圓就見自家門口守著兩個人，一男一女，跟個哼哈二將似的，一邊一個，長的都還挺好看的，隻是兩個人都沉著臉，看著格外嚴肅。
縮在拐角的便宜閨女，此時滿眼都是淚，哭的跟個小花貓似的，蕭圓當場就一個咯噔，感覺不妙。
兩人一看見蕭圓，男的就朝女的示意，隨即女的就上前一步，一把緊緊攥住蕭圓的胳膊：“婦女能頂半邊天，你就是蕭圓？”
“為人民服務！”蕭圓心下又是一突，她輕輕咽了咽口水，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你們，你們有事？”這女的一臉凶相，一看就來者不善，看來是出事了，到底出了什麼事呢，蕭圓心裡直打鼓。
“打到反動派，我們是保衛科的，麻煩跟我們走一趟。”女的說完就朝男的點點頭，然後就要押著蕭圓走，蕭圓哪能兩眼一抹黑的就隨隨便便跟人走？萬一有去無回怎麼辦？當即就掙紮了起來，“我到底犯了什麼罪？你們要不說我就不走！”
“放開我媽媽！”小嫻一看媽媽要被抓走，立馬鼓起勇氣跟個小獸似的衝了出來，對著兩個大□□打腳踢，“快放開媽媽，嗚嗚，不要抓我媽媽.....”
昨兒媽媽才跟她說，她們現在有錢了，以後都能吃飽飯，結果才過了一晚，媽媽就又要被抓走了，她還記得去年外公外婆被抓走的情形，隻要被抓走，基本上就回不來了，想到這裡，小姑娘更害怕了。
男的到底力氣大，一把就將小嫻給提溜到一邊，扔到地上，倒是沒怎麼著她，隻是板著臉，看著有十分嚇人：
“小孩子要聽話，聽見沒？”看孩子還想鬨，又繼續恐嚇，“再鬨，連你一起抓起來。”這話一說，小丫頭立馬老實了，確認小孩不會再搗亂，他這才將目光轉向蕭圓。
注意到孩子沒事，蕭圓就又擰著脖子掙紮：“我到底犯了什麼罪？你們要不說清楚，我憑什麼跟你們走？”
“這可由不得你！”女的一臉嫌惡的看著蕭圓，又使勁拉扯著她的胳膊想把人拽走，“趕緊走，廠裡還等著呢。”
蕭圓就朝著反方向使力堅決不肯走：“你誰啊？說話這麼趾高氣揚的，當自己是王母娘娘呢。”
她一邊耍賴皮，一邊還在想轍，不過看這女同誌的口氣，事情應該還不小，這下麻煩了，現在情況不明，她連個頭緒都沒有，更不敢傻乎乎的跟著去了，她可不想找死。
女的氣怒視著蕭圓：“真是死到臨頭，還不忘造謠誣陷，果然是黑五類的種！”罵完就不再搭理蕭圓，直接招呼男的一起上，“這女的冥頑不靈，咱們一起將人押回去。”
蕭圓一看情況不妙，直接往地上一癱：“沒你們這麼辦事的，連個明白話都沒有，就要帶人走，你們想乾嘛呀？啊？要搞迫害嗎！”
蕭圓心臟砰砰跳，腦子也漸漸有些亂，說實話，這時候的她已經色厲內荏了，隻是強撐著才沒垮下去，她不停的告訴自己冷靜，必須冷靜，隻有冷靜下來才有轉圜的機會。
此時此刻，她倒是有點明白原主的絕望了，有時候事情沒發生在自己身上，真的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女的眼神冰冷：“我們怎麼辦事還不需要跟你彙報！”
男的眉頭緊皺，看蕭圓這樣不配合，怕再折騰下去更浪費時間，就提醒了一句：“昨天的大字報是你貼的吧，就這事，行了，趕緊走吧，到了廠裡，你就什麼都知道了。”
女的對男的跟她唱反調有些不滿，不過也沒說什麼，看蕭圓還在發愣，踢了一腳：“不是能的很麼，還貼大字報，還一貼就貼了一麵牆，怎麼，現在怕了？晚了！”
女的罵完還不解氣，還泄憤似的朝蕭圓身上吐了一口吐沫：“還不起來？怎麼著，還想等領導們親自來接見你不成？”說完又踢了一腳，“趕緊給我滾起來！”
男的看不過眼，將蕭圓拉起來：“走吧，領導們都等著呢。”
蕭圓這才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敢情是因為大字報的事，看她點背的，這才過了一晚上，就被人報複了！
唉，時運不濟，她這次算是陰溝裡翻船了，翻的碎成渣渣，不過想讓她現在就認命，也不可能！
蕭圓耷拉著腦袋瓜，不讓人看見她的表情，她一邊慢吞吞的從地上爬起來，一邊快速將大字報涉及到的人一一過了遍，等會兒就看她怎麼臨場發揮將話圓回來，圓的好，搞不好能反敗為勝也說不定。
正想的出神呢，就又被女的推了個趔趄，“磨蹭啥呢，趕緊給我走，不知道領導們都在等著麼！”
蕭圓這下是真忍不下去了，再忍她就快成王八了，她突然出手給了女的一巴掌，女的沒想到蕭圓會突然發難，直接被打懵，蕭圓趁機就將人撲倒按在地上，又啪啪連甩好幾個巴掌。
蕭圓聽著啪啪打巴掌的聲音，彆提多解氣了，哼，真當她是軟柿子呢，想當初她守寡的時候，打遍村裡無敵手呢。
可能是蕭圓出手太快，又可能是太過震驚，邊上站著的男人驚愕的張大嘴巴，一時都沒反應過來。
也是，從蕭圓打巴掌，到撲倒，到再打巴掌，動作一氣嗬成，那熟練的架勢，像是練習了百八十遍，確實挺出人意料。
“啊啊啊啊啊！！！”女的在地上瘋狂的大喊，已然喪失了理智，“你居然敢打我，你知道我爸是誰嗎，你居然敢打我......”
男的回過神，趕忙上前拉架，蕭圓這才順勢從女的身上爬起來，女的一站起來，就向蕭圓衝過來，張牙舞爪的，像是要跟人拚命。
蕭圓抬腿就又是一腳，想到剛才被這賤人連踢了兩腳，蕭圓是一點力沒省，就是可惜她現在身子骨不好，沒什麼力氣，剛才打了女的好幾個巴掌，也就讓那女的臉頰紅了些，連個巴掌印都沒留下。
男的怕鬨出人命，連忙半抱著將女人拖到一邊，然後神色十分不善的看著蕭圓：“我勸你適可而止！”
“哼！沒看見她都要弄死我了嗎，我還怕她個屁，大不了同歸於儘！”蕭圓用手抹了一把亂掉的頭發，剛才自己真是迷障了，居然露出一絲膽怯來。
有什麼好怕的呢，她都慘到這地步了，還怕個屁呀怕！
女的被踢了一腳，這會疼的腰都直不起來，她弓著身子，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疼的，渾身發抖，就算這樣，還用她顫抖著的手指著蕭圓發狠話：“你給我等著！看我不弄死你！”
看她咬牙切齒的樣子，這仇算是結大發了，既然如此，蕭圓也犯不著跟她客氣：“真當你爸是皇帝老爺啊，想弄死誰就弄死誰？”蕭圓光明正大給她挖了個坑，什麼東西，還想弄死她！
女的小臉一白：“你胡說什麼！”
“肖燕！”男的怕兩個女人再打起來，趕忙上前攙著女的，也就是肖燕，然後眼神冰冷的看著蕭圓，“走吧，你有什麼話去廠裡說。”
“哼，去就去，我還要找領導好好反應呢，你們如此囂張跋扈，拿著雞毛當令箭，書記廠長他們知道嗎？”蕭圓現也不怕了，說話也強勢起來。
去他娘的，她不就貼了幾張大字報麼，至於這麼喊打喊殺的？再說她又沒有誣陷，簡直莫名其妙！
“蕭同誌，適可而止，適可而止！”男的也有點受不了蕭圓了，不就剛才態度差點嗎，至於這麼不依不饒。
“怎麼，你們敢做，還不讓人說了？對個弱女子拳打腳踢，這是你們保衛科的行為準則？對領導們點頭哈腰，對我們小老百姓就惡語相向？狗眼看人低的玩意兒！”蕭圓越罵越起勁，吐沫星子亂飛，“人主席都說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結果你們倒好，直接搞分裂，恨不得將人民群眾分個三六九等才好。”
“夠了！”男的越聽臉越黑，最後不得已大嗬一聲。
蕭圓被嚇了一跳，然後輕咳一聲：“哼，反正今兒這事不能這麼算了，要是廠裡不管，我就上省委那邊告狀，我倒要看看是不是天下烏鴉一般黑！”
說完又走到發愣的閨女跟前，讓她彆擔心，然後又小聲跟她說了一下家裡藏錢的位置，萬一她一兩月回不來......應該沒這個可能。
這回，兩個人都沒說一句，耐心等蕭圓交待完，男的沉著臉，猜不透他在想啥，肖燕是真怕了，這人混不吝，不按常理出牌，還特彆能說，她怕自己再多說一句，就又被繞進去。
蕭圓交待完便宜閨女，這才昂首挺胸的走到肖燕跟前：“走吧！領導們都等著呢！”今兒這事沒完，她非得把事情鬨大不可。
“你看她！”肖燕氣的眼睛都紅了，特麼的還有沒有天理，搞的比她還橫！
她還想上前去理論，被邊上的男的一把攔住了，她氣的用手指著蕭圓的背影大罵：“你看她那猖狂的樣子！”
男的眉頭緊皺：“剛才你不該動手的。”人家說的也不算錯，他們隻是上門來“請”人配合調查的，有什麼權利對人動手動腳？
男的神色莫名的看著蕭圓的背影，現在是敏感時期，稍有不慎就會惹來大禍，他仔細回想了一下，確定自己沒做什麼出格的舉動留下把柄，這才神色淡淡的催促，“走吧，王處還等著呢。”率先追了上去。
肖燕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暗罵了一句假惺惺，也跟著追了上去。
等人都走了，小丫頭還一臉茫然，媽媽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厲害了？不過想起剛才媽媽說的話，倒是沒有那麼害怕了。
一路上，三個人都不說話，剛走進保衛處所在的辦公室，迎頭就碰上從裡麵出來的林主任，蕭圓對他點了點頭，就當是打過招呼了。
可能是回到了自己的主場，肖燕的膽子又回來了，看到林主任也在，想起昨兒聽到的傳言，就有些提人打抱不平：
“有些人啊，彆看外表人模狗樣的，其實啊，就是披著人皮的畜生，見著救命恩人都不知道吱一聲！”
“可不是嘛，還是多嘴多舌的畜生！”蕭圓不甘示弱，這人屬狗的嗎，怎麼就知道咬人。
“你罵誰？”肖燕立馬狠狠瞪著蕭圓。
“你說我罵誰？”蕭圓立馬瞪回去，絲毫不懼。
“你！！”肖燕氣的直哼哼，隨即又是一聲冷笑，“我啊，就是替林主任可惜，明明昨兒個早上才救了某人一命，結果下午就被某人貼了大字報，真是翻臉比翻書還快，整個一白眼狼！”
蕭圓這才想起來，似乎好像大概，她舉報的幾個人裡還真有兩個是林主任的手下，這麼一來，確實連累到了他，蕭圓有些訕訕，百密一疏，她當時寫的太著急，就把這茬給忘記了，不過，應該影響不大吧，現在又不是古代，還搞連坐。
不過即便這樣，也輪不到眼前這個小娘皮去說，她正準備反擊，就聽見一聲嗬斥，“都給我住嘴！”隨即一個中年男人從小辦公室裡走出來。
中年男人先是沒好氣的瞪了一眼不省心的下屬，然後才跟林主任賠不是：“讓你見笑了，一民。”
蕭圓豎著耳朵聽了一嘴，原來林主任叫一民啊，還挺好聽的呢。
林主任淡淡掃了一眼肖燕：“沒事，知道你也為難。”他說的是實話，任誰攤上這麼個不省心的下屬，都得頭禿。
然後又看了一眼蕭圓，心裡直犯嘀咕，這是受了什麼刺激？不然怎麼一下貼了那麼多大字報，難道是打算“同歸於儘”？
回想昨天她滿身充斥的那股絕望，還真有那個可能，可是....可是看她昨兒從姓候的手裡弄出兩百塊錢的架勢，看著又不像，唉，女人真是複雜啊，弄的他都糊塗了。
誰能想到都這會了，林大主任還能隨時隨地開小差呢，麵上倒是一點都看不出來，“剛才肖同誌說到我，我在這就多說一句，免得大家誤會，昨天早上，我看見一個女同誌倒在糞水裡，附近一個伸把手的都沒有。”
“我一個□□員，看見了總不好當沒看見，就順手幫了人一把，算不上什麼就命之恩，肖同誌剛才說的有些過了。”
想到剛才肖燕罵的那麼難聽，林大主任抿了抿嘴唇，“還有大字報.....要是最後查證屬實，兩位同誌確實有問題，我還得感謝人家寫大字報的呢！”說到感謝，他朝那邊點了點頭。
肖燕這會也覺出一些不對勁來，他們鋼鐵廠不是最煩貼大字報搞事的人嗎，怎麼上麵一點沒有要處理的意思？林主任居然還要感謝這個賤皮子，這，這到底怎麼回事.....
中年男人看肖燕暈乎乎的樣兒，也懶得幫她打圓場，他朝蕭圓笑了笑：“你好，我是保衛處的王梁，找你來，是想向你了解情況的，走，去我辦公室談。”說著朝林主任點點頭，“一民，我就不送你了。”不過林主任依舊杵在辦公室裡，沒有一絲要走的意思。
但蕭圓怎麼肯跟他走，她是來鬨事的好嗎：“配合調查？你確定我沒犯罪？剛才你們這位女同誌可是說我死到臨頭了呢，我跟你進去，不會是有去無回吧？”
這下這位王處長真是有點下不來台，他又瞪了一眼惹禍精，就跟蕭圓再三保證：“可能這中間有什麼誤會，不過你放心，我們真的隻是請你來配合調查的，就是了解了解情況，你好好的來，肯定好好的回。”
聽他這麼一說，蕭圓心下就是一鬆，這才對嘛，早前她差點就被那倆個小人的猖狂樣子給嚇到了，好在自己最後挺住了。
“哦——原來隻是找我了解情況的啊，我還當自己是犯了錯的勞改犯呢！”蕭圓掃了一眼邊上站著的肖燕，“王處長啊，看來你的手下智商有問題啊，連領導的意思都聽不懂。”蕭圓說著，還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