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到殷臣愉悅而饜足的氣息,蘭玉珩的表情反而稍稍凝重了起來。
她和張明慎一樣,起初由於是身體殘障,在無限遊戲裡備受正常人的排擠。想要活下去,隻能互相抱團、一起拚命。
直到他們遇到了殷臣。
蘭玉珩在殷臣手下打工的時間很長,從未有過辭職的念頭。
兩人跟著老板進副本賺積分,從萌新一步一步走到巔峰,其實殷臣沒怎麼照顧屬下,但他們再也沒被任何玩家排擠過。
畢竟,彆人可不敢針對殷臣,向來隻有殷臣莫名其妙提刀就砍的份。
直到有一回,張明慎偷偷告訴她,他發現殷臣的臉色一天比一天差。
那種感覺,並非是肉眼可見的憔悴病容,也不是受傷導致的身體孱弱,就是……看上去簡直不像一個活生生的人。
冰冷陰鬱,死氣沉沉,彎起唇像詭異的恐怖片主角,漂亮鳳眼裡除了陰鷙扭曲的涔涔殺意,再也盛不下任何色彩。
他還喜歡在副本裡自顧自消失一會兒,再回來時就變得慵懶而舒展,渾身裹挾著揮之不散的血腥味,好似一隻捕獵而歸的饜足獨狼。
可沒過幾天,那股血糊糊的生機活力就會一點一點從他周身剝離,冷白俊美的臉上再次籠罩起層層陰雲。
這種狀態顯然極不健康。
很久之後他們才知道,殷臣的狀態會如此反複不定,就是因為他在毫無節製地使用這把刀!
這個發動代價極高的永久道具!
他仿佛從未把自己的生命放在眼裡。
蘭玉珩明白,每個玩家背後都有自己的故事,說出來足以寫成一本精彩絕倫的長篇,抑或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慘痛悲劇。
許多境遇相似的玩家會互相交流安慰,每個月固定開一次心理谘詢互助會。
但從沒有人知道殷臣的故事,也從沒有人能阻止他做自己想做的事
“身體不要緊嗎?再這樣下去。”蘭玉珩禮貌性地問了一句。
“嗯,我會注意身體,”殷臣漫不經心應了一句,緊接著語氣突然變得漸漸冰涼,“如果你今天少喝一口魚湯,讓我喝,我的身體一定會比現在更好。”
蘭玉珩:……
海水那麼多,這輩子都喝不完,想喝魚湯就再找宋葬要啊!
就這點破事,到底在計較什麼?
蘭玉珩不理解,也不想理解,但她需要殷臣好好活著。
因為她母親的骨灰,如今存放在家中臥室的床頭櫃上,隻剩下小小一壇了。
她必須要在自己失手死去之前,攢夠積分,把媽媽救回來。
為了這件事,她可以變成盲人,可以為一個陰晴不定的神經病老板打工,也可以殺很多人。
她決定去找宋葬談談,半夜三更也要去找。
*
宋葬當然沒有睡著。
他還在搗鼓自己的鐵鍋,研究著能不能做
出一頓營養均衡的狗飯。
以後把小白救活了,能讓小白也跟著自己吃點好的。
因為要做實驗,宋葬搬運了一大堆配菜回來,套房的小冰箱裡堆滿食物。
這是宋葬近期最愛的娛樂活動,他折騰得很上頭,順帶還把自己的金條也扔進去燉了一根。
——成果是一長排金箔黑巧克力,精致漂亮,價格嚴重貶值,但味道濃鬱香醇。
宋葬滿意地掰開一小塊,配上熱牛奶當作宵夜,舒服極了。
“你要是不聽話,我就把你也吃了。”他愉快地把玩著小印章,輕聲威脅。
印章瞬間蹦了起來,顫顫巍巍藏進宋葬的枕頭套裡。顯然,它很清楚這口鐵鍋的厲害。
就在宋葬樂得不行、翻箱倒櫃想把它抓出來繼續威脅時,忽然聽見門鈴響起。
“誰?”他立刻把揚起的枕頭扔回原位。
“蘭玉珩。”
宋葬起身開門,有些詫異。
“蘭姐,有事嗎?進來坐吧,”說著他晃了晃手裡的巧克力,“要不要吃點?我剛做的。”
“不用了,謝謝。”蘭玉珩沒有拿盲杖,卻依然穩穩當當地走了進來,摸索著椅子緩慢坐好。
她剛一坐定,便神色憂慮地直入正題:“請問,你能幫我勸勸殷臣……注意身體嗎?”
“嗯?他怎麼了嗎?”
宋葬眨了眨眼,一臉茫然。
雖然蘭玉珩身上隱約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氣,正在客廳裡緩慢逸散而開,但宋葬就仿佛聞不到似的,想要試圖裝傻。
他猜測殷臣的心情不太好,恐怕大晚上的偷偷出去砍了點什麼東西……或者什麼人。
可是讓他去勸殷臣注意身體,這任務真的不好做。
萬一他才是導致人家不高興的罪魁禍首怎麼辦?
萬一他的話恰好起反效果了怎麼辦?
這種事情不是沒發生過。畢竟這段時間,好像隻有他最容易惹殷臣生氣。
蘭玉珩沉吟片刻,首先謹慎問道:“你們以前有什麼特彆的關係嗎?繼兄弟,老同學,前男友?”
這話聽得宋葬差點噎住,連忙澄清:“怎麼會呢?什麼都沒有,絕對沒有!”
聞言,蘭玉珩欲言又止地默了默,感受著宋葬那小白兔般懵懂無措的眼神,還是沒把話說得太過明白。
越看越像是她老板在單方麵強取豪奪。可憐孩子。
壓了壓心中的愧疚感,蘭玉珩簡要解釋了一下事情的前因後果。
“我和老張都很擔心,他砍人砍上癮之後,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的壽命耗光了。雖然這麼說可能很冷酷,但我們還需要他……需要他在前麵頂著。”
“嗯,我能理解。”宋葬輕聲說。
“你應該也發現了,老板他對你比較特彆,很容易受你影響。當然,我不強求你做更多事,隻要能再對他稍微好一點,讓他在重要場合安安靜靜的,可以嗎?”
“當然可
以。”宋葬不假思索便答應下來。
一個平靜且開心的殷臣(),對大家都有好處。這麼簡單的道理他還是明白的。
謝謝?()_[((),作為回報,以後我會對你們的組織提供一些幫助……未來研究院,是嗎?其實我很早以前就聽說過,但我比較貪心,選擇了一條更快的捷徑。”
蘭玉珩頓了頓,接著微笑道:“以後在副本裡遇到,我也會儘可能保護你的。你有什麼想要學的本事嗎?”
宋葬一聽立馬精神了:“我想學該怎麼閉著眼睛打架!”
“好,這次副本結束後,我會去鶴林山莊正式拜訪。”
溝通結束,兩人愉快地閒聊了一會兒,蘭玉珩還是吃上了奢侈的金條巧克力。
宋葬端起牛奶:“蘭姐,我其實很好奇,殷臣他在現實中是個什麼樣的人?”
蘭玉珩搖頭:“我也不知道,其實我們都沒有在底下見過他。”
“這麼奇怪?”
“對吧?我和他每一次交流,基本都是在咖啡廳裡,老張也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有店員一號的那個咖啡廳?”
“嗯,也許他在現實世界裡還有更大的秘密,藏得可嚴實了。”
殷臣果然是好奇怪的一個人,宋葬若有所思。
從未在現實世界露麵,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什麼身份,換句話說,殷臣這個名字到底是真是假,都很難分辨……
宋葬忽然意識到,他不可抑製地對殷臣產生了一絲好奇心。
可惜,像他這種把真實身份藏得死死的人,私底下肯定是有不願為人知曉的秘密。
宋葬又不能直接問,這世界上有些事情,並非開口問了就能得到答案的。
就比如殷臣一直如此關注他的理由。宋葬早就悄悄問過殷臣,卻隻得到了一聲似笑非笑的輕哼。
唯一的解惑途徑,似乎隻剩下和殷臣努力處好關係。
在此之前……對他好一點倒是不難。
宋葬已經悟到了一個關鍵需求——以後自己有什麼好東西想分享,必須先給殷臣一份。
夜深人靜,得到答複的蘭玉珩滿意離開。
她咬著巧克力走向吸煙室,忽然感覺到一絲微不可察的風聲從耳邊滑過。
是殷臣……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身後,簡直嚇死人。
殷臣抱起手臂:“你去找他做什麼?”
蘭玉珩麵無表情,從口袋裡掏出一大塊包裝完整的巧克力:“我讓宋葬以後對你好一點,他同意了。喏,這是他給你留的小零食。”
殷臣:!
“謝謝。”
他鳳眸微斂,陰森森的表情頃刻間變得平靜如水,甚至還禮貌了起來。
“老板,你看人家孩子性格多好,多聽話啊?對你百依百順的,”蘭玉珩無語地吐槽一句,“無法理解你整天在不高興什麼。”
聞言,殷臣勾起唇輕笑了下:“不,他一點都不好。”
“
() 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壞、最殘忍的家夥,我恨死他了。”
蘭玉珩:?
她很慶幸自己沒有眼球,不至於下意識翻自己老板一個白眼。
作為一名質樸踏實的打工人,她完全無法理解這種錯綜複雜的感情關係。
跑來跑去忙了一天,心累,蘭玉珩倚在吸煙室門口,默默點起一根煙。
“老板,來一根不?”
“不了,壞人不喜歡這個味道。”
“……”
蘭玉珩還是沒控製住,眼眶裡的雪白塑料眼球顫了顫,直接翻轉360度。
無法理解!
*
酒店裡的暗流湧動不止,龍劍峰這邊則像是打了雞血,帶著龍國的軍艦與潛艇馬力全開,浩浩蕩蕩地半夜潛入海底作業。
每天日出時分,都有滿滿幾大船龍舌香灰被運來酒店,一律嚴格密封,交由收容所的研究員負責處理。
看起來,自從被宋葬和殷臣威脅過以後,龍劍峰一直很老實,沒敢鬨出什麼幺蛾子。
很快,深海的基本訴求得到滿足。
與具有智慧的詭物交流,真是省心。深海又像上次那樣給宋葬傳遞消息,說自己願意被正式收編,也願意幫忙打跑多餘的太陽。
但是,雇傭合同裡必須加上一條獎金項目——定期龍舌香清理。
接收到深海意識的宋葬,摸著自己頸側再次生長湧動起來的漂亮魚鱗……毫不猶豫點頭答應。
趕緊結束,趕緊遠離這個不自覺瘋狂汙染彆人的龐然大物!
他與深海達成協議,在正午時分開始舉辦“入職儀式”。
真是一個激動人心的時刻,可惜,並非所有人都能見證如此壯觀的景象。
寧焰早早就躲遠了,藏在酒店裡不敢靠近,因為他擔心自己發瘋。
而蘭玉珩什麼都不怕,百無聊賴杵著等待。由於沒有眼球的緣故,視覺汙染通常對她來說毫無意義。
殷臣更無所謂,甚至開了個視頻通話,讓張明慎也跟著一起看看熱鬨。
張明慎正在生產車間裡包裝龍舌香,一邊包裝一邊偷偷打開手機摸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