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幾發動汽車,從眼角朝他俏皮一笑:“我上次也抓過一個住那兒的!”
“也?”齊北崧有些不忿。
他那醋勁兒又活過來了,自己居然不是全小區第一個被程幾抓的!
不行,在這麼個帥哥麵前,他樣樣都得爭第一,好賴都得拔尖兒!
“上次抓了誰?”他追問。
“名字忘了。”程幾平穩地開著車。
“他吹出來的數值高,還是我高?”齊北崧問。
“……”程幾哭笑不得,心想這有什麼好比的?
“你怎麼處置他的?”齊北崧問。
程幾側過臉:“你到底想問什麼?”
“你有男朋友嗎?”齊北崧問得直截了當。
見程幾怔住,齊北崧察覺自己太冒失,連忙說:“忘了自我介紹,我姓齊,齊北崧,幸會。”
程幾伸出右手和他握了,再次看到他手腕上露出一截紅繩。
繩子後麵到底是不是那隻桃核小葫蘆?
程幾問:“你就這麼確定我需要男朋友,而不是女朋友?”
“不確定。”齊北崧說,“但是我想知道。”
程幾笑了笑:“我有老婆了。”
齊北崧像是被嚇到,張了半天嘴才說:“原來你這麼年輕就結婚了!”
程幾搖頭:“我沒結婚,我老婆出了點事。”
齊北崧的心情就像坐過山車似的,一秒穀底,一秒升天,他想沒結婚那就不叫老婆啊!
“出了什麼事?”他問。
程幾瞥了他一眼:“他不要我。”
齊北崧又驚,心想誰居然敢不要你?這他媽活該出事啊!
程幾原以為他會高興,沒想到他一臉惱火,便問:“怎麼?”
齊北崧忿忿不平:“我替你不值!”
程幾嘿嘿一樂:“是嗎?你也覺得我老婆挺混蛋的?我也沒辦法啊,誰讓我碰著這麼個人了呢?”
齊北崧問:“那你現在什麼打算?打算等人回心轉意呢,還是重新開始?”
他真是典型搞陽謀的,把什麼東西都往台麵上一攤,你同意便同意,拒絕便拒絕,毫不拖泥帶水。
或許是因為經曆過一場磨難後,他深知時光不容浪費;或許是他比以前成熟,口不對心的毛病已然痊愈。
總之他的人生走過彎路,如今在可以直接的時候,就開宗明義,尤其麵對眼前這位。
程幾心想:等人回心轉意與跟人重新開始,這二者有區彆嗎?反正是同一個人。
“我等我老婆。”他一臉癡情。
齊北崧點頭:“挺好。”
他又沉默半晌,顯然在平複失望情緒,緩緩地說:“人一輩子總得有點兒執著,你會過得好的。”
程幾反問:“我過得好?”
他踩下刹車,像是被這幾個字刺激到了,傻傻看著車前方。他們正行進在環海景觀道路上,路況極佳,到了晚間人車稀少。
程幾有點演不下去,靠邊停車後對齊北崧說:“我外頭抽根煙,你等我。”後者同意了。
程幾走得稍遠一些,到了齊北崧看不見的地方,點煙時連手在微微發抖。他麵朝大海吐出煙霧,用手扶著隱痛的太陽穴。
他過得一點也不好。
這三年裡的絕大部分時間裡他都顯得樂觀堅強,好似怎樣都打不垮,對所有人都儘量笑嘻嘻的,但其實很多時候他根本不想笑,或者在笑得最開心的時候心裡也紮著一根刺,那就是不能相守,不知未來。
現在更有趣了,齊北崧不記得他!
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願意去愛的人居然不記得他,那他還能指望誰?
指望山知道?江河知道?祖國不會忘記?
你叫他怎麼才能不自我懷疑?不自我否定?
是不是因為自己的錯,所以齊北崧忘了他?他辜負了齊北崧嗎?齊北崧恨他嗎?齊北崧後悔和他在一起嗎?
他在每一個難以入睡的夜晚反省,愧疚和自責就像井底的濕泥,埋得他不見天日。
三年來他沒有變,還是那個長著俊俏臉蛋、見人就笑、脊背挺得筆直的程幾。
然而他又變了,在他偽裝快活的時候,所有人都覺得他其實沒那麼在乎。
他跟著陳川他們開玩笑,說什麼老齊神經病啦,老齊大豬蹄子啦,老齊不知不覺就摘取了精神病學最高峰上的桂冠啦,那真是好笑,但也真是傷心……
現在齊北崧居然說什麼人生在世要執著,還祝他過得好!
傻逼太折磨人了!
感覺到身後有人,程幾轉過臉去,用濡濕的眼神望著對方。
暖黃的路燈光照在齊北崧臉上,他看上去比以前深沉一些。
程幾看著他想:算了,不罵他了,二十九歲是個多好的年齡,可我竟然讓他在病床上躺了一年半,他跟著我是虧了,我欠他的。
“……”程幾望向海麵,刻意快速眨動眼睛,把泛上來的淚意壓下去。
齊北崧問:“怎麼了?”
程幾叼著煙說:“……想老婆。”
齊北崧和他並肩而立,說:“理解。”
程幾晃著手腕問:“你手上戴的是什麼?”
“哦,這個啊,”齊北崧抬腕,將紅繩後麵的東西露出來,“好像是個小葫蘆,我也不記得從哪兒來的,反正我一直戴著。”
程幾深吸一口氣,喉結上下滑動,儘量維持聲音平穩。
“為什麼會不記得?”
齊北崧指著自己的腦袋:“我這裡受過傷,在醫院昏迷了好久,醒來就忘了一些事。”
“那葫蘆是桃核雕的吧?”程幾故意說,“隻值幾塊錢的玩意兒。”
齊北崧點頭:“但是很重要。”
“為什麼?”
齊北崧說:“我總有一種感覺,其實我早死了,是被它從鬼門關裡拉回來,又是因為它而醒來。它對我來說並不隻是個桃核雕的小葫蘆,它是信物,是我一生的運氣。”
程幾把臉轉過去,說:“……挺好。”
齊北崧看不見他眼睛裡墜落的水光,低柔地問:“煙抽完了嗎?”
“抽完了。”程幾摁滅煙頭,用手背擦了一下臉,說,“我決定了。”
“決定什麼?”
程幾扭頭,眼眶通紅但笑出了虎牙:“我決定不等我老婆了,我打算重新開始!”
齊北崧的眼睛驟然亮了起來!
程幾笑著往汽車走去:“我也沒說要跟你啊,走吧,先送你回家,然後我還得去執勤呢!”
他當然不是去執勤,隻是覺得自己老失控,還不如避到一旁緩緩,免得老掉眼淚嚇著人家。他是久彆重逢,齊北崧可沒這感受。
“你可以考慮一下我。”齊北崧比幾年前坦誠,鄭重其事地自薦。
程幾重新發動,問:“你以前談過對象嗎?”
“呃……”齊北崧苦笑,“不記得了。”
程幾嚴肅臉:“那可不行,搞對象這事兒費時耗力,好不容易搞一場,你轉眼就忘了,我找誰說理去?”
齊北崧趕緊想解釋他是因為生病,說:“那個耿……”
他一說耿什麼,程幾就忍不住要笑。
“你笑什麼?”齊北崧問,“到底怎麼稱呼?”
程幾就把耿春紅的身份證掏出來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世界上的確有“耿春紅”這個人,至少他在國外使用的就是這個假身份,連官方都默認。當年老耿出於好玩給他辦了一張假|證,沒想到立足R國三年,知道“程幾”的人不多,知道“春紅”的人卻不少。
齊北崧問:“這是你爸給你取的名字。”
“嗯。”
“小時候就沒想過要改?”
程幾說:“這個名字是不太好,我爸起名的時候就是瞎胡鬨。有首詞叫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我生命中很多東西都是匆匆地來,匆匆地去,追不上,抓不住,無可奈何。”
齊北崧心口莫名劇痛,互相交叉的手指忽然張開,又曲起,剛才那一瞬間他很想擁抱對方。
他注視著程幾的側臉,見他脖子上有一道醒目的疤痕。程幾極白,皮膚也好,這疤落在他身上就格外猙獰。
齊北崧問:“你脖子上的傷是怎麼來的?”
那是程幾在R國時被彈片擦到所導致的,當時隻差半寸就要喪命。
程幾說:“撞刮胡子刀上了。”
“你用鋼鋸刮胡子?”
程幾笑得很開心,說:“齊先生,藍色天際快到了,準備下車!”
車子徑直開進地下車庫,停穩。因為程幾先前說了要趕回去執勤,齊北崧無法開口邀請他上去坐坐,隻好強忍住失望情緒,幫他叫了一輛出租車。
等車時他悶悶不樂地抽煙,騰起的煙霧後麵,英俊的麵龐顯得有些迷茫。
程幾搖了搖手機:“加個好友?”
齊北崧求之不得。
程幾掃了他,抬眼說:“你在哪兒工作?我明天接你下班。”
“你……要接我下班?”
“嗯,我請你吃飯。”程幾問,“行不行?”
齊北崧簡直像個半大小子般手足無措,以至於煙灰燙了手。
“……行!”
“給我發個定位哦!”程幾爬上出租車之前說。
他沒有去過齊北崧的公司,真心實意想要一個定位。
宏城這個城市聚財聚氣,向來以快速擴張聞名,主城區隔江沿海,街道縱橫。程幾三年來滿打滿算隻在宏城呆了兩個月,而那兩個月中,他幾乎沒有一天能夠閒適地出來走走,所以其實不怎麼認路。
齊北崧目送出租車遠離,返身回家,心頭亂跳,又開始剝了上衣在跑步機上狂奔,他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隻需要一個火星就能點著!
汗水沿著他強健的脖子往胸|肌上流淌,胸口有疤痕,那是起搏器留下的痕跡。
但這點痕跡比起程幾的傷疤就太溫柔了,他想象不出為什麼有東西會損傷那樣美麗的身體,而且割得那麼深,那麼大。
當時出了多少血?怎麼活下來的?有多痛?誰陪在他身邊?
他也痛起來了,心痛!
他喜歡對方的每一寸,從頭發梢到指甲尖,從明亮的眼睛到不加遮蓋的疤痕,喜歡到明明隻見過兩次,就恨不得永生永世!
他一邊跑一邊狂吻手上的那隻桃核小葫蘆,仿佛是那玩意兒給他帶來源源不斷的好運!
他反複查看微信裡對方的頭像,想說些什麼,不斷輸入又不斷刪去,他十九歲時都沒有這麼患得患失!
程幾的微信頭像是一條德牧,即國人常說的黑背,相冊裡有幾張照片,也是同一條狗。
“他喜歡德牧……”齊北崧喃喃。
他決定先養三條會撕家的大狼狗當見麵禮!
他不知道那條德牧是程幾在R國時養的狗,曾經和程幾寸步不離,忠心耿耿,由於不能帶回國來,程幾還抱著狗哭了好幾場。
狗的名字叫崧崧(陳川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