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幾嘔完,覺得做人不能這麼矯情,於是擦嘴說:“……我也喝了點兒海水,嘴裡……鹹。”
“……”陳川伸手摟住他的肩,在他胸口拍兩下,“程哥沒事兒哈,川子在呐,咱倆好哥們,這輩子我都給你撐腰!是不是王北風?是不是銳子?”
“那還用說!”王北風粗聲大嗓。
趙家銳畢竟年輕,沒經曆過事,加上溫馴善良,雖說是個全國武術冠軍,上了場凶悍,下了場卻隻喜歡擼貓,所以早就哭紅了眼睛,跟在後麵像個無辜的八歲孩子。
程幾落淚,半晌才說:“謝謝……”
陳川故意擋住他望向手術室的視線,攬著說:“走走走,換衣服去!我程哥貌美如花俏生生香噴噴的,哪能身上帶著魚腥味呢?”
手術室的門突然開了,程幾用餘光看見一名醫生走了出來,連忙推開陳川往那邊奔去,雷境和鄭海平也立即迎上。
醫生摘下口罩,第一句話就給他們打了一劑強心針:“還可以。”
鄭海平臉上閃過驚喜,追問:“還可以?”
醫生點頭:“現場急救比較及時,為我們爭取了時間,總之現在生命體征有,但是不穩定,再觀察兩天吧!”
程幾再次確認:“也就是說人救回來了?”
“暫時救回來了。”醫生很嚴謹,忽然笑了笑,“我們也希望給個篤定的消息,齊總在宏城是何等的身份地位,我們也相當緊張。今天是多科室聯動,院長、主任親自上台,如果再不見成效,我們這三級甲等也可以摘牌了。”
鄭海平握住醫生的手,一疊聲說謝謝謝謝!雷境等人也七嘴八舌地向醫生道謝。
程幾身形晃了晃,心頭壓力減輕,劇痛不已的胃部也驟然緩和。
他望向鄭海平,後者激動得一把將他抱住:“小程,哥替全家謝謝你,你救了齊北崧的命!”
“不是我……”程幾不敢居此奇功。
“是你救了他!”鄭海平叫道,“從今往後那傻逼一輩子就歸你管!他要是不聽話,你想打就打,想罵就罵,想怎樣就怎樣!隨便你!”
程幾說:“我……”
然而醫生的下一句話打斷了他們:“患者有些顱腦損傷,各項指標也不平穩,距離脫離危險期還有幾天,所以現在還不到慶祝的時候。”
鄭海平笑道:“不慶祝,我們樂觀!”
他抓著程幾的手搖晃:“是不是?”
程幾點頭:“嗯!”
他放心多了,隻要齊北崧能喘氣、有心跳,他就有一百萬分的信心將他從任何深淵拉上來,包括死亡!
因為他是程幾,流過血,蓋過旗,累過,慘過,輸過,贏過,哭過,笑過,活過,死過……
老天爺讓他重來一回,一定因為有更好的東西在等著他,更寬廣的生命,更明朗的未來,更溫柔的人,而不是僅僅為了給他以愛,然後再給他以痛,給他以淚,以鮮血,以失去!
又是一個多小時,齊北崧被從手術室裡推了出來,直接送往ICU。
程幾隻從人群的縫隙中看了他一眼,見他渾身插滿了管子,眼睛被蒙著,露出沒有血色的麵頰。
程幾不敢再看,也沒一擁而上都跟到ICU門口,他在手術室走廊席地而坐,兩腿伸平,長長出了一口氣。
他裹著王北風的外套,尺寸明顯大了,一張臉縮在毛領子裡顯得又小又尖。
已是深夜,經過這場爭分奪秒的緊急手術後,手術室內外的燈光次第滅去,寂寂無聲。
強烈的後怕從他身體深處一層一層漾出來,他細細地發抖,淚水盈眶,略顯神經質地揉著太陽穴。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站到他麵前,他抬頭看,是雷境。
雷境扔給他一支煙。
他接過說:“這裡禁煙。”
“這都半夜一點多了,反正沒人管,你不累啊?”
程幾累,都快散架了。
雷境在他身邊坐下,為他點煙,他問雷境:“查出來是誰開槍的了?”
“沒有。”雷境噴出煙霧,低沉地說,“這次真是毫無線索,齊家已經報了案,警方會重視的,今天晚上估計會有許多人加班。”
雷境問:“你當時有察覺嗎?”
程幾搖頭:“沒有,從小區大門出來步行到海邊不過一公裡,天氣太冷路上都沒遇到人,海灘上也沒人。”
雷境說:“那個海灘上都是大石頭塊,藏幾個人挺容易,但我想不出有誰會想殺北崧。他生意場上是得罪過人,也樹過敵,可都沒上升到要動刀動槍、你死我活的地步。當年海平被人綁架,對方鬨了半天也隻是要錢,而不是要命,他們齊家做事情還算公道,沒有死敵。”
“或許是想和我過不去。”程幾說。
雷境想了片刻,否認:“你當時和北崧是分開的,如果對方想殺你,為什麼不直接找你而找北崧?所以目標應該是他。”
程幾默然,忽然道:“我距離他隻有三四百米,雖然海風比較大,可他如果大喊幾聲‘救命’,我應該能聽見,但他什麼動靜的沒有,直到我聽見了槍聲。他不是那種肯服軟的性格,他之所以不聲不響,一定是為了不驚動我,不讓我回去和凶手打照麵。”
程幾捂住了嘴,閉上眼睛,聲音從指縫裡艱難地傳出:“雷哥,他故意的,是為了保護我,他知道我也對付不了持槍的……”
雷境注視著他沾滿淚水的睫毛,說:“這麼說來的確是,嘖,齊北崧那傻逼還真是個爺們兒!”
程幾難得聽見他說臟話,忍不住睜開了眼。
“你老公是個爺們兒!”雷境說。
“……”程幾說,“我老婆。”
雷境笑了,揉揉他的短發:“程哥,有空把你的傷去包紮一下,不然你老婆醒來之後看見會心疼的!”
程幾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上有傷,經他提醒才抬手看,隻見許多帶血劃痕從雙手指關節延伸至手腕,有些長達手肘,有些則相當深,放在平時怕是要縫針,但如今幾個小時不管不問,倒也血跡乾涸,自行結痂。
這是他從海裡往上拖齊北崧時造成的傷口,齊北崧本身體重不輕,衣服濕透後更重,他拖得很不容易。
“謝謝你,程哥。”雷境誠摯之極。
程幾光潔的臉上淚跡仍在,淺笑道:“彆急著道謝,往後有你們還的。”
“還!”雷境說,“予取予求!”
“你都比我大了十來歲了,能彆叫我程哥嗎?”程幾又笑。
雷境說:“那……齊寶貝?”
“……叫程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