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幾被他拽得跪倒在地,卻還沒想到哭,隻覺得眼前明暗交錯,耳朵裡隆隆作響,好像有幾百架轟|炸|機盤旋來去,朝他投下可震蕩天地的彈|藥。
老耿撕心裂肺的痛哭聲回蕩在走廊,程幾卻呆呆望著走廊上方的天花板,望著那些叫人暈眩的燈。
他還沒有回到現實,因為現實太不真實。
他還隱約記得這兒曾經是一本,原來不論哪邊的生活都一樣,充斥著無數的死亡。
不知道過了多久,可能十多秒,可能十多分鐘,有人從身後將抱起來,拍了拍他膝蓋上的浮灰說:“我來晚了。”
程幾扭頭看到了齊北崧麵頰和下巴鋒利的線條,往上看,他眉間卻皺成了一個“川”字。
程幾無意識地伸出手指,按在那個“川”上,想把它撫平。
他在外邊很少有主動親昵的動作,齊北崧也頗覺意外,回過神來後卻感到心痛。
程幾越反常,說明他受打擊越重,要用多餘的小動作來掩飾心情。
齊北崧抓住他的手,看進他的眼睛深處,問:“你要哭嗎?”
程幾搖搖頭,他不是不傷心,隻是不接受。
程女士往生之前,他和她告彆了幾乎是漫長的一個月,而玉姐不到十個小時前還在像每一個邁向老年的婦女一樣絮絮叨叨埋怨這埋怨那刀子嘴豆腐心什麼都要管什麼都要問,現在她死了!
睡了一覺,燒死了!!
老耿的淚水從麵頰滾落,張大了嘴無助地哭叫:“玉姐呀!我的玉姐呀!這是怎麼回事啊!老天爺啊!”
程幾眼眶枯澀,緊靠在齊北崧身上,背脊僵直一動不動,心裡反複問著老天爺同樣的問題:為什麼?為什麼?!
護工要把推床推走,老耿拽著不讓:“讓我看看她!讓我看一眼我玉姐!”
護工耐心解釋道:“在走廊裡呆太長時間不好,影響醫生和護士工作,彆的病人也會有意見,家屬們一起到太平間去。”
“老天爺啊!”老耿從地上爬起,扒著推車嚎哭,“老天爺你怎麼不長眼睛呀?她才五十歲啊老天爺!”
“……”護工說,“等等,五十歲?”
一個粗啞的大嗓門在邊上吼:“耿春彪!你個X!你號什麼喪呢?!”
老耿哭天抹淚:“玉姐啊!我的玉姐啊!我的……嗯???!”
他扭頭一看,張春玉正就趴在另一張推床上罵人,雖然滿臉烏黑,衣衫破爛,頭發都燎焦了,但活得好好的!!
“嗯???”老耿轉向護工。
護工掀開死者臉上的白布:“這是剛剛在搶救室往生的老太太,九十七了,無疾而終屬於喜喪。”
“嗯???”老耿又把臉轉向護士,“那你剛才說什麼‘她送來的時候就……’”
護士說:“張春玉送來的時候就重度燒傷啊!”
老耿哐當一聲就栽地上了!
“……”程幾也軟軟往後倒,被齊北崧趕緊架住。
玉姐還在罵:“耿春彪!程幾!你們兩個X也不看看清楚就哭,哭他媽誰呢?!”
護士則教育玉姐:“你後背、雙側下肢加起來30%燒傷,鐵定要植皮了,你不痛啊?痛就省點兒力氣行不行?”
玉姐說我就是因為痛才罵人,我得轉移注意力,除了這倆傻逼我還能罵誰啊?
程幾的眼淚撲簌簌落下。
玉姐嗬斥:“你還哭?”
程幾怒吼:“張春玉!我剛才都他媽要崩潰了!!”
齊北崧把他圈在懷裡哄:“寶貝兒,寶貝兒……”
玉姐忍著劇痛說:“這……這邊要送我去病房,我看到給小俊治病的醫生已經先去了,他也重度燒傷,但不要緊,可是小俊我們實在來不及救……”
老耿剛剛憋回去的淚又刷地下來了,他趴在玉姐的推床側麵,悲傷不已。
玉姐也眼眶通紅:“小俊今天剛剛有點兒起色,本來我跟醫生商量說要不惜一切代價打攻堅戰,多熬一天是一天……”
程幾聞言微微一震,說:“今天……”
“怎麼了?”齊北崧在他耳邊問。
程幾喃喃:“沒有這麼巧……不可能這麼巧……”
他曾經是警察,他受過訓練,他不相信巧合,隻相信蓄謀!
“玉姐,你和醫生知道診所是怎麼著火的嗎?”
玉姐說:“不知道啊,起火的時候在淩晨三四點,我倆都睡著了。他在隔離房裡打瞌睡,我在外麵床上睡,都挺安寧的。”
“突然燒起來的?”
玉姐努力回憶:“反正我睡到迷迷糊糊忽然覺得熱,睜開眼睛時周圍已經一片火海!我拚命地拍玻璃才把他拍醒,我倆想把小俊從床上抬起來,結果好大一聲爆響,我被震得暈了過去……後麵的事就不大記得了,可能是醫生救了我。”
程幾皺眉說:“世界上沒有巧合,所有的巧合背後都有邏輯鏈!”
老耿問:“你什麼意思?有人要害玉姐?”
“對,誰和玉姐有仇,誰就有嫌疑!”
“可玉姐沒……沒仇人啊!”
程幾望向他,說:“她沒有,但小俊有,如果有人想滅小俊的口,就會連累到她和醫生!”
老耿雙眼圓睜,像是挨了一個驚天動地的霹靂!
程幾拔腿就要往醫院大樓外衝,齊北崧眼疾手快攔腰將他抱起來!
“沒證據的情況下彆衝動!”齊北崧低吼。
他對一旁推床的護工說:“趕緊走!先把玉姐送到病房!我們等會兒過去!”
程幾拚命要掰開他的手:“給老子放開!老子他媽要去找毛小偉問問!是不是他要殺人滅口!”
“不行!”
“放開!老子真動手會把你大拇指掰斷的!”
“你掰!”
“撒開手啊!!”
齊北崧不顧他的掙紮,硬將他拉到清淨些的樓梯間,按著他雙肩將他推到牆邊:“你冷靜一下聽我說!”
程幾瞪著他,終於垂下了眼。
“……你說。”
“彆自亂陣腳。”齊北崧一字一頓地問。
“嗯……”
齊北崧說:“這事兒是巧合還是蓄謀,我會派人去打聽,你先什麼都彆做就隻跟著我,行不行?”
“……”程幾說,“行。”
他們聽到老耿和玉姐在走廊裡惋惜陳光俊,這也是難免的。
陳光俊雖然受了重傷,躺在診所裡還有生存下去的機會,此時卻煙消雲散,何等可憐。
程幾聽了片刻,順勢抱住了齊北崧的手臂,抱得那麼緊,渾身都在微微發顫。
“怎麼了?”齊北崧低頭問。
程幾後怕。
“……”他悶聲說,“我剛才……還以為再也看不見玉姐了。”
齊北崧在他頭頂輕吻了一下:“乖啊寶貝兒,我在呢,我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