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圍將漏壺倒置,“給你們一刻鐘,在我這裡你們儘可以保持沉默,時間一到,我就叫宮正司的人過來,這東西是誰拿進宮、為何出現在魯王的臥房、除此之外,還有什麼東西,想必在宮正司刑房住一晚,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漏壺的細沙無聲無息落下,卻似一記記重拳,擊潰著內心。
漏到一半時,第一個人站出來,胡善圍使了個眼色,那人被手下帶走,去隔間交代。
第二個,第三個……
細沙漏儘時,走出去八個人。
胡善圍對剩下的人說道:“你們最好乾乾淨淨的,若搜出什麼來,或者有人檢舉,我隻能把你們送到宮正司審問了。”
校場上,一個小內侍匆匆跑到射箭的魯王身邊耳語了幾句,魯王臉色發白,當即向騎射師傅告了假,往東六宮飛奔而去。
到了東長街的一個岔路口,郭寧妃在進入東五所的必經之路等候已久,守株待兒:“跑什麼?這麼著急,是要做什麼?”
“母妃。”魯王心虛,“母妃莫要聽信讒言,兒子什麼都沒做。”
到底是親生的,郭寧妃一瞧兒子的臉色,便知胡善圍所言非虛,是的,現在什麼都沒做,等到真的做下醜事,怕是要像昔日秦王一樣,被奪了爵位,圈在鳳陽老家種地當懲罰。
“跟我回鐘粹宮。”郭寧妃把自家熊孩子帶走。又吩咐宮人,“你們看清楚了是誰去校場通風報信?把他們送到胡司言那裡去。”
鐘粹宮。
郭寧妃屏退眾人,一把擰住魯王的耳朵,“你如今大了,有了知慕少艾之心,並不是錯,但是你喜歡誰不好,怎敢去招惹女官?一般女官也就罷了,以後你成了親,我為你求個恩典,把她賜婚給你當個側妃,如了你的心意,算是美談。沈教習是大本堂的先生,正兒八經的老師,學生對老師起了心思,如何使得?”
如果沈瓊蓮不去大本堂講授《尚書無逸》篇,這事還有的商量,沈瓊蓮祖先是沈萬山,但其父兄都是舉人,門第還過得去,當親王妃不夠格,當側妃綽綽有餘。
去了大本堂教書,一切都不一樣了,學生娶老師,即便是不講究輩分的皇室,也不會容許這種違背師徒倫理的婚事。就連不講規矩的草莽江湖,楊過和師父小龍女結合,也是不容正統承認的莫大醜聞。
魯王捂著耳朵,扯著公鴨嗓子尖叫道:“我是真心實意的!我和沈教習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我就喜歡她才華橫溢,驕傲灑脫的樣子,有魏晉風骨,無拘無束,獨一無二,我非她不娶。”
郭寧妃越擰越緊,“她是宮廷詩人,吟詩作賦是她的差事,又不是為了討好你一個,你彆自作多情了。還青梅竹馬?她進宮的時候你隻有十歲,所以對你沒有防備之心,倘若知道你心懷不軌,她才不會理你。”
魯王跪下,“母妃,您現在執掌後宮,形同副後,求母妃成全兒子,兒子感激不儘。”
郭寧妃氣得甩了寶貝兒子一耳光,“我要是成全了你的無恥要求,就要退位讓賢,把副後的位置給了彆人。後宮難道是我一個人說了算?有宮規,有倫理綱常在上頭壓著,我每天尚且戰戰兢兢,夾著尾巴過日子,你還在外頭給我添亂。”
魯王正處於叛逆期,越是挨揍,越是倔強,“今日被母妃撞破心事,我沒什麼好隱瞞了,今生今世,非沈教習不娶。”
郭寧妃到底是將門虎女出身,將兒子劈頭蓋臉好一頓打,魯王咬牙就不是不肯改口。
這時郭嬤嬤過來勸道:“娘娘,您把小王爺打壞了,將來指望誰去?您隻有這麼一個兒子。”
郭寧妃聞言收了手,見兒子唇邊流血,又是暴躁又是心疼,開始轉變戰術,開始懷柔的手段,抱著魯王哭道:
“我從小心高氣傲,卻被父親以顧及家族大局和兩個哥哥的仕途為由,獻給皇上做妾,這些年在後宮過著富貴奢靡的生活,但並不開心,孝慈皇後和皇上是結發夫妻,一起同甘共苦多年,我無話可說,不敢肖想後位,可是孝慈皇後沒有了,這宮裡還有誰比我更有資格當繼後?”
魯王嘴巴都腫成香腸了,說道:“沒有,母妃並無對手。郭家滿門忠烈,兩個舅舅都是憑真本事封爵,母妃要苦儘甘來了。”
總算沒有蠢到底,郭寧妃繼續眼淚攻勢,“兒子啊,你要明白,母妃一日不扶正為後,你就和東西五所那些皇子沒有區彆,都是庶出,舅舅們再厲害沒有用。”
郭寧妃撫摸著魯王的腫臉,“隻有我如願扶正,當了繼後,你就是皇室唯一嫡出的皇子。扶正是娘畢生的夙願,對你的前程也是一大助力。到時候你想要一個女人還不簡單?待我母儀天下,沈教習的一切的掌握在我手裡,我總有辦法讓她名言正順的成為你的女人。”
郭寧妃給魯王畫大餅,兒子才十四歲,沈瓊蓮十七歲,未來的日子還長著呢,三年後,沈瓊蓮就二十歲了,花期已過,兒子過了叛逆的迷戀期,娶妻生子,男人嘛,永遠都喜歡年輕漂亮的女人,此事八成不了了之。
先穩住兒子再說。
郭寧妃聲淚俱下,魯王吃軟不吃硬,覺得母妃說的有道理,“此話當真?”
郭寧妃頓首,“我就你一個兒子,你且為母妃忍耐一些時日,待母妃入主坤寧宮,母妃必定想辦法說服沈教習出宮,她出宮之後,你們就沒有師徒關係了,到時候你以親王之尊求娶,她不答應也得答應——沈家以商賈發家,雖家財萬貫,但根基淺薄,沈家巴不得搭上大明親王這座靠山,他日沈瓊蓮生下兒子,那就是郡王了,有個郡王外孫,沈家何樂而不為?”
魯王想了想,說道:“沈教習一身傲骨,母妃不要逼她。我要潛心學詩詞,她瞧得上我的詩,就能瞧得上我這個人。”
也不知是什麼給了魯王自信,他就是黃燜雞米飯裡的一大塊生薑,再怎麼烹飪喬裝,依然成不了一塊肉,被沈瓊蓮棄之垃圾桶。
這是胡善圍回來複命,“碩果累累”,有裝成聖人書的風俗畫和風俗,有據說是魏晉時期流傳的丹方、有近侍為了獻媚從宮外求的現成丹藥,據丹砂交待,魯王偷吃丹藥已經有大半年時間了……
郭寧妃聽了,既心疼又憤怒,顧不得剛才和兒子已經和解,又是一巴掌扇過去,“糊塗啊!吃這個東西要是能夠成仙,魏晉那些名士早就飛升了,怎麼一個個埋到土裡去?丹藥都是毒,你小小年紀,吃這些會傷了根本——說,你到底吃了多少?”
魯王捂著臉哭道:“兒子不是經常吃,就是寫不出詩的時候,神思枯竭,吃一枚丹藥,飄飄然如詩仙附體,下筆如有神。”
“是誰給你的?”郭寧妃打了兒子左臉,又一巴掌揮向他的右臉,三連問:“給你你就吃?你是不是傻?”
胡善圍也沒想到魯王被引誘吃了“仙丹”,她厭惡魯王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又覺得魯王也是倒黴,十三歲還是個孩子時就被人盯上了,卷入宮廷紛爭,慢慢走向了歪路。
幕後黑手真是歹毒,連孩子都不放過,早就計劃用魯王給郭寧妃設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