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 56 章(2 / 2)

陰靈之路 柳明暗 22250 字 2024-03-21

“安樂師兄。”他點頭,打招呼道。

不錯,這時候過來的並不是旁的什麼人,而正是謝尚在太學裡的書童安樂。

安樂笑著點頭,才走近了些,問他道:“可有中意的?”

顧旦搖頭:“還在找。”

他們不過是諸太學生員在太學裡的書童而已,哪兒有資格在太學裡分得一個單獨的舍監?都是跟其他太學書童合住的。

少的兩人,多的十來人,大家湊合著住。

想要搬出去,得到單獨的一間舍監,那得等他們通過太學學裡考核,取得太學生員身份之後。

安樂點了點頭,他看了顧旦手裡的簿冊一眼,忽然問道:“我那舍監裡隻住了我和安全,還有些空餘的地方,你要不要直接過來跟我們一起住?”

顧旦的手停了停。

他看向安樂,問道:“合適嗎?”

安樂又笑了起來:“沒什麼不合適的。”

顧旦沉默,低頭重又看著手中的簿冊。

安樂沒有催促他,隻等著。

管事更是直接低了頭去,翻看著案上的卷宗,專注至極,完全不聞外事。

好半餉後,顧旦抬頭,將手中拿著的簿冊送回到管事的案前,然後又回頭來對安樂點了點頭:“那就打擾你們了。”

安樂再一次笑了起來。

臉頰上深深的酒窩裝不下那笑意,便往外流泄而出。

“哪兒是打擾?說不得還是我們的榮幸呢。”

顧旦搖搖頭,重又回頭對從卷宗的世界裡走出來的管事道:“就勞煩你了。”

管事笑著道:“客氣。”

麻利地幫顧旦做好登記後,管事看向了安樂。

安樂在身上一摸,取出一枚鎖匙來。

管事接過那鎖匙,轉手交給顧旦。

“這是你舍監裡的鎖匙,你收好。”

顧旦全不覺得訝異,他平靜地點頭,客氣而自然地道謝:“多謝管事。”

見顧旦完成了所有的流程後,安樂走到顧旦近前:“走吧,我領著你回舍監。”

顧旦看了一眼堂中似乎專心忙碌的各位仆役,也不推辭。

“勞煩安樂師兄了。”

安樂笑了一下,率先走在了前頭。

顧旦跟了上去。

送走了顧旦、安樂兩人,管事回頭,猛然看定一個動作慢了兩拍的仆役。

“王安,專心點,若是錯了漏了哪裡,回頭,這些事情全都得你補上!”

被目光鎖定的王安一個激靈,連忙躬身道歉:“是我的錯,對不起,管事。”

管事深深望他一眼:“沒有下一次。”

王安鬆了口氣,但他卻也是真不敢走神了,快速收斂心神處理手上的資料。

管事細看了他一陣,方才收回了目光。

直到走得遠了,安樂才問顧旦道:“怎麼?顧師弟,是看見了熟人嗎?”

顧旦搖搖頭:“並不是。”

雖然太學的旁聽生裡,有幾個人跟顧旦存著些恩怨,但太學條規嚴明,哪怕是做個雜役,那幾個經常欺壓顧旦的人還入不了太學的雜事院。

所以那個王安,並不是顧旦的“熟人”。但要說王安跟顧旦完全沒有交集也不對......

他們之間彼此麵熟,對對方的情況也有所耳聞,隻是沒有怎麼打過交道而已。

安樂聞言,轉過頭來細看顧旦的臉色。

顧旦平靜回望過去。

安樂又是笑開了。

“原是如此。”安樂道,“顧師弟,這樣的事往後還會有,而且很不少,你得習慣才行啊。”

顧旦轉了目光,認真看路。

“多謝安樂師兄提醒。”

安樂搖頭:“我隻白跟你說這麼一句罷了。”

安樂領著顧旦去往他們舍監的時候,謝尚也已經離開了太學,回到了他自己的府邸。

隻是他還沒有坐下,就有管家過來通秉。

“郎主,誠老祖傳了話來,讓你去他府裡走一趟。”

管家所說的誠老祖並不是旁人,正是謝尚所在這一支謝氏血脈的幾位謝氏老祖之一。雖不是他這一支謝氏血脈的真正源頭,這位誠老祖在謝氏族裡也很有些份量。

麵對這位族老的傳話,謝尚一點不覺得驚訝,他點了點頭:“我知道了,我現在就過去!”

謝尚很輕易就見到了謝誠。

唯一讓他稍稍驚訝的是,這一次等著見他的,並不隻有謝誠這一個族老,還有另外兩位轄管謝氏一支血脈的族老。

壓下心頭的驚訝,謝尚利索跟三位謝氏族老見禮。

謝誠看了看旁邊兩位靜默的族兄弟,當仁不讓地接過了這一場敘話的主要職責。

“我聽說,你在今日的集會裡提前離開?”

“是,”謝尚點頭,然後又說道:“侄孫接到了太學裡學監的傳訊,說有一位師弟挑中了侄孫作他的導引師兄,需要侄孫回太學去見一見人。”

謝誠微微頜首,問:“果真是那位孟氏阿彰?”

謝尚點頭,迎著三位族老頗有些波瀾的目光說道:“確是孟氏的那位阿彰。”

謝誠左右看了看兩位族兄弟。

那兩位謝氏的族老隻是微微搖頭,並不插手。

謝誠便回轉目光,繼續看定謝尚,說道:“仔細說一說那位孟氏阿彰吧。”

謝尚點頭,不帶一點主觀評判地將今日裡的事情跟謝誠這三位謝氏族老說道了出來。

謝誠這三位謝氏族老各自低頭沉吟,久久不語。

謝尚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在原地。

謝誠想了一陣,抬眼看向謝尚,問道:“你怎麼看這位孟氏阿彰?”

謝尚有些驚訝。

他抬起目光細看著上首的三位族老。但不論是謝誠也好,還是始終沉默的另外兩位謝氏族老也罷,神色都隻是平靜。

任是謝尚,也沒能從這三位麵上看出什麼來。

謝尚索性就放棄了。

“孟氏這位阿彰......”他道,“他很優秀,也很好。”

謝尚說得很簡潔:“隻看我自己的話,我是真願意與他成為至交的。”

這樣的評價,在謝尚這裡,已經是很了不起了的。

就像太學藏書樓裡的那位元老所說,謝尚的親和力很是不俗,少有人能拒絕謝尚的交好。

但也正是因為如此,謝尚心裡最高的那個標準,才更加的嚴格。

就目前為止,能夠得上那個標準的,攏共不過三人。而今日,不過是短暫的半日相處,孟氏阿彰就已經擠了進去,成為那三人中的一個。

頓了一頓,謝尚又道:“如果我沒能與他交好的話,我覺得我是會後悔的。”

說完這一句話後,謝尚也就閉緊了嘴巴,不多說了。

謝誠這三位族老交換了幾個視線。

最後謝誠道:“我們知道了,你回去吧。日後......”

“好好地做你的導引師兄,莫要錯了這一份緣法。”

得了準話,謝尚很是鬆了一口氣。他也不在這裡久待,直接拱手一禮,轉身退了出去。

看著謝尚走遠了,謝誠才收回目光,對身邊的兩位族兄弟道:“我要去拜見族長,兩位族兄弟,你們要跟我一起嗎?”

兩位謝氏族老對視一眼,也都站起身來,笑道:“一同去吧。”

“對,有我們兩個在旁邊,也能幫著你說得更分明一些。”

謝誠佯怒,一瞪雙目。

“你們兩個這話是什麼意思?族長麵前,我還能將話說不明白,需得你們來幫襯著?”

那兩個謝氏族老可不怵他,仍自笑看著他,問道:“所以,就隻你自己一個人過去?”

謝誠閉緊了嘴巴,率先站起身,一甩大袖往外走。

兩位謝氏族老對視一眼,也都笑著跟了上去。

“聽說,帝城裡的那位,今日原是打算出宮的,不過被攔下來了?”

“是攔下來了,被桓氏子領著麾下士卒攔下來的。”

“是那位武帝的令旨?”

“嗯......”

“說起來,我也不知曉那武帝到底是真疼慎太子,還是彆有想法.......”

“誰知道呢?”

謝誠走出幾步,聽到後頭兩位族兄弟的閒話,特彆是他們的聲音越來越遠,顯然是被他落得越來越遠了。

他停住腳步,擰眉回頭,看向那兩位謝氏族老:“我說你們兩個,是不是年歲大了,手腳不利索了?這麼慢的?”

那兩位謝氏族老隻做沒有聽見,仍自邊說話邊往前走。更甚至,那腳步比之早先時候還要慢了一點,而且看樣子,還有越來越慢的趨勢。

謝誠嘴角不受控製地抽動著。

“行了行了,是我說錯話了,我道歉行不行?你們兩位快些吧,族長他們事情很多的,倘若隻因著我們幾個就耽誤了他們的時間,回頭賬算到我們頭上,吃虧、倒黴的隻會是我們自己而已。”

聽到這話,那兩位謝氏族老方才猛然驚醒。

“快走快走,莫要慢了......”

這兩位謝氏族老急走幾步,直接走到謝誠麵前,更越過他往前走。

幸好他們還記得伸手帶謝誠一把,否則謝誠怕是反會被他們給落下。

但謝誠是一點不感激他們的。

因為這兩位謝氏族老邊帶著他走,還邊控訴他道:“哎呀你怎麼這麼慢的?回頭族長他們要是問起,就彆怨我們了......”

謝誠怒瞪著眼,甩開兩位謝氏族老的手:“這會兒反而來怨我了?”

兩位謝氏族老一點都不在意謝誠的態度,反而又跟了上去,追著他問道:“誠族弟,說起來,你覺得那孟氏阿彰,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聽到這個問題,謝誠放慢了腳步。

“你們沒有想法?”他凝望著身邊的兩位族兄弟。

那兩位謝氏族老麵麵相覷少頃,又都將目光轉來,看定謝誠。

“所以,事情是真的?孟氏的那個阿彰,真是靈魂有異?”

謝誠深深看他們一眼,繼續快步往前走。

“我與你們一樣,都沒有親眼看過那孟氏阿彰,但你們也都聽過阿尚的分說了,你們覺得......”

“若那孟氏阿彰真隻是尋常所見的資質卓絕,能得那元老如此青眼,能得阿尚那般看好?”

兩位謝氏族老沉默少頃,齊齊搖頭。

謝誠又道:“元老的根底我們也不是完全摸透,他的事情很難說,但阿尚卻是我們眼皮子底下長大的後輩,他的根底我們誰是不清楚的?”

“阿尚他親近人,全憑他自己的感覺。”

“這種感覺,是感知,也是直覺。”

“是看的對方品格,也是看的......那人的生命本質。”

“而這一次的孟氏阿彰,”謝誠頓了頓,才繼續道,“顯然是兩者齊備,而且理應全都是上上乘,才能得阿尚如此親近,如此評價。”

兩位謝氏族老對視一眼,齊齊歎了一口氣。

“真想親眼見一見這位孟氏阿彰啊......”

謝誠聽得,既是好笑,也是有些無奈。

“行了,快走吧,真要見人,往後有的是機會。他在帝都裡呢,急什麼?!”

兩位謝氏族老想了想,還真是。

他們笑了起來:“那就再等一等,我們不急的。”

想明白這個關竅的,不僅僅是謝氏的這三位族老,就連才剛剛離開峻陽宮的司馬慎。

他領著身邊的人,一路回他自己的宮殿去。

跟在他身後的近侍很有些不解,隻能小心觀察著司馬慎的動靜,不敢稍有疏忽。

司馬慎回到他自己的宮殿中,揮退了其他人,隻留下身邊的這個近侍。

看著他,司馬慎問:“我早先吩咐你的事情,你可都做好了?”

近侍原本還沒有想明白,但觸碰到司馬慎視線的那一瞬間,他是什麼都想明白了。

“殿下,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

司馬慎點了點頭,一瞬不瞬認真盯緊近侍:“都讓他們小心些,莫要暴露痕跡。”

近侍鄭重點頭:“殿下放心,必不會有任何差錯的。”

司馬慎再點頭,緩緩放鬆下來。

近侍看著,心中更覺酸楚。

慎殿下雖貴為陰世太子,但這一路過來,也實在是難啊,太難了......

早先武帝陛下和皇後娘娘還在陽世時候,慎太子在這陰世帝城裡,隻能依附著三位陛下生活。可是三位陛下......

三位陛下固然會因為殿下的血脈對他多有看顧,可殿下敢將這樣的看顧作為仰仗嗎?

不,他不敢,也不能。

所以在武帝陛下和皇後娘娘落入陰世以前,殿下做什麼事都是小心翼翼的,從不敢放肆。原本以為皇後娘娘和武帝陛下落到陰世以後,殿下的日子能鬆快許多。

但結果呢?

結果跟武帝陛下和皇後娘娘落入陰世以前殿下過的日子有什麼不同嗎?

沒有。

以前殿下須得小心籌謀布置的事情,現在也還得繼續小心,繼續謹慎籌謀。以前殿下還能存著些許指望,覺得有了武帝陛下和皇後娘娘的庇護,日子能鬆快許多。

現在是連那點指望都沒了。

武帝陛下和皇後娘娘固然寵愛殿下,但這種寵愛存著許多的限製。

這不能,那不能,隻要他們覺得不合適的,就都不行。

武帝陛下和皇後娘娘都還認為殿下年少,容易被人誆騙,怕他落入旁人的局中,全沒有想過,殿下在這陰世帝城中存活近兩百年,豈還會是當年夭折的那個小皇子?

“殿下......”近侍有些哽咽。

聽得聲音,司馬慎的目光漸漸聚焦。

“你心疼我啊......”

他喃喃道,神色幾番變幻。

“你生前侍奉我,因我夭折,你也隻能跟著我殉葬,陪著我落到這陰世,在這陰世裡仍然侍奉我......”

“你怎地還心疼我呢?”

“我哪裡值得你心疼?你該怨我恨我的才是啊......”

近侍搖了搖頭,又搖了搖頭,眼角通紅,不知是血還是淚的水珠沿著臉頰滑落。

“我哪兒能怨殿下恨殿下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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