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蕪蹲到地上,打開箱子。謝荀抱臂站在一旁等她,眼睛往箱中一瞥,隻見箱子裡用牛皮紙包了一包一包的,用不同顏色的細麻繩綁著。妙蕪撿了幾包抱在懷裡,又拎出隻酒囊往肩上一掛,站起身,腳尖一翹,將箱蓋勾住蓋上。
“小堂兄,勞煩你再幫我把它放回去。”
謝荀又把箱子放了回去。
“你要去哪裡?”
妙蕪抱著一大堆的東西往演武廳走,“去找猴兒們。小堂兄,你來嗎?”
謝荀臉上又露出剛剛那種嫌棄的神色,“我不跟猴兒混。”
他說罷拐了個彎,徑自往船上二層去了。
妙蕪聳了下肩,也不強求,歡歡喜喜地抱著東西去了演武廳。
她是真心喜歡桃源中的這些靈猴,雖然有些八卦吵鬨,但是淳樸天真,時而又有些沙雕逗樂,妙蕪和它們一起吃著東西,輪流喝上一口桑葚酒,隻覺心情格外舒暢。
而且這些猴兒年紀有大有小,雖則麵上看不出來,但有些猴子的年紀已經大到足以當她長輩。比如領頭的靈猴丁一,據說已有五十來歲。不過它一直說自己在靈猴當中還算是
年幼的,像它們夫人那樣的才算是老猴精。
它一時嘴溜跑出這個詞來,馬上就捂著嘴巴改口道:“不對,夫人是老祖宗。”
群猴七嘴八舌道:“好呀丁一,你敢說夫人是老猴精,你看我們回去不告訴紫姑。夫人最討厭彆人說她老了。”
妙蕪趴在丁九藏身的竹篋旁笑到臉頰快抽筋。
總之年紀大了,知道的事情自然也多些。這群猴子平日裡又好八卦,肚子裡的故事那是一籮筐一籮筐的,直叫妙蕪聽了大歎可惜,這群靈猴不去說書還真是屈才了。
它們說的故事也大多是和靈鑒夫人有關。
先是從靈鑒夫人在富春山的大峽穀中如何修煉講起。講那靈鑒夫人不過百年便已化出人身。夫人是極為上進的妖怪,她心想隻在山野間埋頭修煉,所學終究有限,若是能混入仙門中學會仙門術法,於修行一定大有裨益。
夫人看來看去,就將主意打到了富春山中的謝家家塾上。
她化作妙齡少女混入家塾中,結果遇上了謝家第三代家主謝成器,就此展開一段轟轟烈烈,可歌可泣的人妖之戀。
可惜當時人與妖之間的關係還不像今天這樣和諧,謝家家主謝成器又是天下第一大觀碧遊觀的弟子。當時的碧遊觀觀主聽聞門下弟子竟與妖物相戀,震怒無比,立即派出本門精銳,誓要將此逆徒捉回觀中處置。
“誰知啊,碧遊觀派出的精銳中藏著一個惡人。那惡人嫉妒姑爺比他天賦高,又覬覦謝家秘技,便設下陷阱意圖殺人奪寶。可惜呀,他雖是名門正派出身,修習的劍道卻不是什麼正道,根本打不過我們夫人。”
妙蕪好奇道:“這個惡人修習的是什麼劍道?”
丁一搖頭晃腦道:“此人修習的是殺戮之劍。殺戮之劍,你懂吧?聽著名字就知道不是什麼好東西。修此劍道的人,性子往往會隨著修為精進而變得愈來愈偏激,愈來愈暴戾,最後完全喪失劍心,被自己修習的劍道所奴役。”
“雖則修此道者剛開始往往能夠突飛猛進,遠超同輩,但愈到後來,便愈是如履薄冰,一個不小心便要萬劫不複。據說碧遊觀自開觀以來,修此道者隻有三人,沒有一個有好下場。”
旁邊另外
一隻猴子反駁道:“咦,怎麼是三個呢?明明是四個呀。”
它掰著爪子數了三遍,最後肯定地點點頭,“是四個沒錯。那謝家小兒……哎,就是謝家現在的少主修習的不就是殺戮之劍嗎?”
妙蕪眼皮子忽然跳了一下。
丁九從竹篋裡冒出頭來,小爪子在她臂上撓了一下,又往門邊指了指。
妙蕪與群猴在這演武廳中呆了兩三個時辰,外頭的天色已經慢慢暗了下來。她回頭,就見到門外走道上燈籠的光打在窗紙上,映出一道修長而孤寂的身影,不知究竟在門外站了多久。
妙蕪輕喃出聲:“小堂兄……”
群猴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望見門上的影子,霎時收聲,演武廳中頓時陷入一片死寂。
妙蕪怔忪了一會,忽然手腳並用地從地上爬起來,拉開門,江風迎麵吹來,門外卻早已沒了謝荀蹤影,隻有廊下掛著的一隻燈籠孤零零地在風中搖擺。
妙蕪追到謝荀房前,隻來得及看見一抹謝家錦衣的影子。少年黑亮的發尾在門扇閉合之前一甩而過,而後“砰”地一聲,那門便在妙蕪眼前重重甩上。
妙蕪在門前站了一會,抬起手想敲門,手在半空中舉了一會,終究是慢慢放下了。
她轉過身,後背輕輕貼到門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她知道謝荀看得見她,也知道驕傲如他,此刻必定不想讓人看見他內心的狼狽。他不需要寬慰,也不需要勸解。
妙蕪在他門前站了很久,直到月出東山,又行過中天,江風變得疾猛,才搓了搓雙臂回到自己的屋子。
回屋後,一時間還睡不著,妙蕪便點亮蠟燭,拿出畫紙筆墨和那本被蛛妖弄壞的《百妖譜》。
這書被蛛妖用蛛絲從中間洞穿了一個大洞,已無法在原書的基礎上修補。妙蕪思來想去,唯有自己動手親自抄畫一本才可解。
好在她前世就是靠畫筆吃飯的,臨摹起這些抽象派的妖怪畫像來完全不是問題。她已抄畫完了這本書前麵四分之一的內容,再有一個月的時間,便能將整本書抄畫完畢,到時再去尋個一模一樣的書封縫訂起來,便大功告成了。
妙蕪一旦做起什麼事情,便很容易沉浸其中。她筆下如飛,眼睛一直
跟隨筆尖移動。等到她最後擱筆,揉了揉脖頸抬起頭來,桌上的蠟燭已經快要燒完了。
妙蕪捏了一團燭淚放在手裡玩了會,不知怎麼又想起謝荀來。
“誒,差點忘了我有道具了!”她忽然拍桌道。
上次花燈宴用功德值兌換了一個“千裡眼”,才用過一次呢。
妙蕪想到這裡眯著眼睛笑起來,用意識打開千裡眼,便見一間小屋子如畫卷一般在她眼前徐徐鋪展開來。
屋中一燈如豆,少年一隻手枕在腦後,一隻手從床邊垂下,靜靜地躺在床上。若非胸口還有微微起伏,妙蕪簡直要以為這是具屍體。
這樣一動不動的,真是……好定力。
忽而,少年從床上爬起,盤腿而坐,右手二指並立,指尖凝出一道淡藍色的風漩。
他彈指將那風漩送了出去,那風漩便飛到書桌前,纏住一管筆將它扶起,然後控著那筆自行在紙上遊走起來。
妙蕪調轉角度,隻見那筆下如遊蛇走龍,寫得飛快。她定睛看了一會,覺得這字跡有點眼熟,嗯好像跟她的有點像,再看了會,忽然發現紙上寫下的內容正是將她折磨得欲生欲死的家規。
妙蕪瞪大眼睛,深覺不可思議。
再調轉角度去看謝荀,便發現謝荀就那樣鬆垮垮地坐著,長長的睫毛垂下,在眼下投下深深的暗影。
妙蕪斷開千裡眼,不敢再看。她躺到床上,拉起被子把自己裹起來,可不知為何翻來覆去,腦中全是謝荀剛剛的樣子。
這一夜無眠,第二日出了門,她便懨懨地打不起精神。
謝謹還以為她病了,結果一回頭見了謝荀,也是一副眼底青黑,縱`欲過度的樣子,他便大為驚異:“琢玉,你也病了?”
謝荀道:“沒。沒睡好罷了。”
謝謹又轉頭看妙蕪:“你也是沒睡好?”
妙蕪:“……嗯。”
當晚謝謹便給他們二人分彆送了一碗安神的湯水。妙蕪喝了,果然一夜好眠。
第二日天方大亮,一輪紅日自江中緩緩升起。妙蕪還在被中窩著,便聽到門外人聲漸起。
她披衣而出,便見走道上站著幾個小弟子,正手指遠方青山,興奮道:“入了富春江,前頭便是富春山啦。我們就要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抄家規,我們小堂兄真地很專業了。熟能生巧,不是瞎說的。
&熬夜真地要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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