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征故意冷酷道:“我為何要幫你?等你們互相殘殺得差不多了,我再去坐收漁翁之利不好麼?我可不記得你們虞夷對我們做過什麼好事。”
虞夷國君壓低聲音,愈發急促道,“我調查過,他在成為那種東西之前,被華族搭救過。你和他應該很熟——他現在看上去沒有對你們動手。可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如果我們不聯手抗敵,等真的到了那一天,就晚了。”
方征怒道:“如果一開始不是你費儘心思想弄死他,他到現在都還是你們虞夷的殺將——你若是真的為了大局,乾脆利落把他殺了也罷。可你私心作祟,弄什麼遠古大刑鎖鏈日日夜夜折磨他。你本來是想拿他的血來做些亂七八糟的事吧?才會發生後來一係列的事情。你活該,自作自受!”
虞夷國君麵無表情任方征噴到他臉上的唾沫星子被風吹乾,“隨你怎麼想,我不得不說,華族首領,我高看了你。你如果不跨過你內心喜惡的那一步。就無法成為真正的君王。我們必須合作才能除掉連子鋒。若你這種覺悟都沒有,那華族也隻是無數曇花般轉瞬即逝的小部落,走不遠。”
“有龍的是我們,不是你。”方征憤怒道,“你沒資格跟我擺譜。”
虞夷國君道:“我不是空手來跟你合作的。你知道怎麼殺他嗎?怎麼殺掉一個刀槍不入的怪物?我猜你不知道。祖薑白塔也不知道。從前的姚虞帝、登北氏也都不知道。一代代國君們用血和墓去封印那些怪物,可它們還是無法徹底死掉。”
“難道你知道?”方征呼吸急促。
虞夷國君直勾勾望著方征,半響吐出兩個字:“弓箭。”
“弓箭?”方征疑道:“說清楚點。後羿那麼會射箭,都沒能弄死這些東西。”
“羿君雖然是箭神,但他並非最早造出弓箭的人,你知道弓箭是誰造的嗎?”
這個方征倒是不陌生,神話裡記載弓箭是少昊和他的兒臣“揮”發明的,這使得黃帝在戰爭中大大提高了戰力。但最開始就是用一些比較軟的樹枝來彈出石子罷了。
“少昊?”方征見對方默認,知道這個神話能契合山海時代的體係,“造出弓箭也不一定能代表什麼,剛造出來的時候弓箭十分簡陋。還要經過多次改良。如果連後羿都沒有找到能除掉怪物的辦法,你是怎麼研究出來的?如何射殺?”
虞夷國君搖頭道:“你的龍還舒服躺在這裡,就要我兜完老底?”
真是一隻老狐狸。方征一瞬間想發作,又忍了,道:“反正著急的不是我。”
“對,我很著急。他有可能現在又去了哪個塞哪條河,等消息傳到我這裡的時候,又有半個城變成了廢墟。所以請你放出金龍。然後我就會告訴你射殺的方法,我們一起布置準備引他前來,我帶來的五十個禺強營戰士,就是這個用途。”
方征慢慢道:“引他來,然後?”
“當然是——殺了他!”
“不。”方征下意識脫口而出,“我要活捉他,那個方法能做到嗎?”
虞夷國君沉道:“可以試一試,但更麻煩危險。你……”
“那就這麼說定了。”方征拍板。
那兩隻龍搖頭晃腦,虞夷國君神色變換,最後道:“好——好吧。”
但他猶不死心問:“真奇怪,你居然不想立刻殺了他?”
方征背過身去,並封龍立刻載著他拉開了距離,他沒有回答虞夷國君的問題,可是在方征自己內心深處十分複雜,這幾日,他逐漸理解了,為什麼當初虞夷國君想要殺掉子鋒。
因為在某些瞬間,他也想殺掉子鋒。
這幾天,並封龍晚上睡覺或是白天遠飛巡邏時,子鋒總會潛入華族領地來找方征。
方征一開始準備了許多滅蒙煙,他自己先含.住嘴裡的草藥丹丸,想要像上次抓捕子鋒那樣,把他熏暈過去。
然而這一次滅蒙煙對子鋒沒有效果。他的血脈完全激發,站在煙霧繚繞的的封閉房間內都毫無反應。子鋒把房間裡剩餘的滅蒙煙踩碎,又把方征埋伏在暗處埋伏的侍衛挨個找出來,打昏了他們,並且掐住了其中一個的脖頸,拎到方征的麵前。
“征哥哥,你這樣對我,我很傷心。我不得不給你一個警告。”子鋒扼住那侍衛的脖頸,哢擦一聲折了他脖子。
方征一句“住手”卡在嗓子裡還沒吐出來,眼睜睜看著屬下斃命,他目呲欲裂,前幾次子鋒潛入都沒有出人命,但這次他動手殺了一個人。
“不要再用這些東西對付我了。也不要讓這些螞蟻來攔我。”子鋒手上捏著滅蒙煙的灰燼,他一隻手拉過方征,撬開他的嘴,把他舌頭下含的那枚解藥草丸掏出來,然後把殘餘的滅蒙煙捂在方征的口鼻處。方征沒兩下就渾身發軟,人事不知。
等他有點知覺的時候,發現無力動彈的自己,已經被子鋒又剝光了衣物,束在床上,做那種子鋒一直樂此不疲在他身上的事情。方征立刻瘋狂掙動起來,卻又猛然僵住,因為子鋒笑著捂住他的嘴,道:
“要我再殺一個侍衛?征哥哥,你那生氣又崩潰的模樣,意外好看呢。”
方征感覺到子鋒一步步朝著黑色的深淵越滑越深,哪怕是對方征,能刺激他露出不同情緒,變成了樂趣所在。不管是生氣憤怒還是絕望,也不管這究竟伴隨著多大傷害的代價。
怪物。方征在心裡流淚,你這個奪走小風的怪物。我想……殺了你。
近衛被殺,方征的屬下都惶惶不安。每隔幾天就要被打昏一遍,他們又生氣又愧疚。方征告訴侍衛,那不是他們能對抗的力量。每當並封龍出去巡邏或是睡覺。方征知道子鋒要來,就會讓近衛們撤走。
侍衛並不知道那神秘的怪人到底為何要來找方征,方征處理狼藉的內務也不假手於人。但他們知道首領處於這種危險中,非常不安。但好歹子鋒遇不到阻攔,就沒有專門去殘害他們。
“征哥哥是在討好我麼?”有一天晚上,子鋒托起方征的下頷,殷紅的眼熠熠閃動,“這麼主動又這麼熱情。我喜歡看你這樣子,真是矛盾啊。明明不情願,動作卻又那麼放得開……”
“我想殺了你。”方征淡淡道。他的目光像是穿透一尊透明的人偶,焦點裡沒有任何人影。
子鋒不屑地“哼”了聲,舔著嘴唇道:“征哥哥終於也想殺掉我了。你們人類果然都是——”忽然子鋒皺起了眉頭,咬住嘴唇,一拳搗在心口上,嘶聲道:“疼……廢物……”
方征看著子鋒一手按著頭,眼裡的漆黑和殷紅瘋狂地交織著,就好像心靈感覺到被世間曾經唯一溫暖所厭棄,那麼的悲傷痛苦。方征連忙撲上去抱住了子鋒,嘶聲道:“小風——你還在嗎?你聽得到嗎?我沒有放棄你,我不會丟下你的——”
方征話音未落被子鋒砰地推開,隨即掐著方征的脖子摁到床上,喘著粗氣道:“我絕不會再變回螞蟻!我可以活很久,我的力量無人可擋。沒有人可以利用我、欺辱我、往我身上刺亂七八糟的鐵鏈和蟲子。我再也不會痛了。我不需要你!螞蟻!”
方征不知道他是在對著自己說,還是在對內心深處殘存的“人性”咆哮。
“小鋒……”那一瞬間方征似乎看到了,一柄刀的刃口薄弱之處。但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子鋒推開窗子跳了出去,沒幾下就消失了。
自那天晚上之後,子鋒來去匆匆,折騰方征的時間少了。方征慶幸之餘也擔心。子鋒或許又在外麵殺了很多人。為禍世間,造成巨大的災難。可方征從那天他倉皇離去的背影裡,窺見了相似的弱小孤獨的靈魂。
今日虞夷國君親來建立盟約,方征答應他明早就派出並封龍。但當天晚上還是要留守在此,以免虞夷國君耍什麼花招。方征招待他和五十名戰士晚宴。中途卻發生了意外的衝突。
雖然方征沒有明說,但虞夷聖女和委羽王子去找那些禺強營戰士們打聽,還是推斷猜測出了“國君”的真身。
前幾日,虞夷“國君”把王位傳給“大王子”,消息還沒流傳出來。老國君秘密召來巫醫,把大王子騙進饒沃王殿,以禁.忌的古法奪取了大王子的身體為之所用。虞夷國君一.夜之間仿佛返老還童,身體機能年輕很多歲。而大王子卻成為一隻乾癟的屍體被悄悄埋入了土中。
當然,外人無從知曉,隻知道老國君低調“退位”,新王繼任了。新王行事作風不像他自己,反而和老國君如出一轍,在王都引起了各種猜測,卻又都被雷厲風行地彈壓了。委羽王子和虞夷聖女和普通百姓不一樣,他們長期接觸權力中樞,對巫醫的手段也略知一二。在宴會上,委羽王子幾乎失控,攥著酒杯朝“大王子”哭道:“你怎麼能——你不是——”
虞夷“大王子”冷冷道:“小弟,在華族待這麼久。你還是這樣沒用。”他拗過對方的酒杯強迫灌進喉嚨裡。委羽王子咳嗽連連,他一直生活在父親的陰影下,如今這陰影變得更年輕力強,如果他跟著回去,肯定要籠罩他的一生。
“我不回饒沃。絕不會去。”委羽邊咳嗽邊往後退。
虞夷國君又挑眉瞥向露出厭惡表情的虞夷聖女,“你也不回來麼?”
“回來再被你吃十幾年,最後被鳥吃麼?”虞夷聖女也儘量退遠,表情十分惡心。就像在遠離一灘大糞。
方征注意到他們這邊的口舌,走過來道:“國君,你看到了。這是他們自己的選擇。如果他們不想回去。我就會確保他們不會被違背自己意誌的帶回去。”
“我們已經有了契約!”虞夷國君怒道,“你答應放他們回來。”
方征攤手,平靜道:“我放了。他們自己不回去。所以你不能帶走他們。”
“這是我的事,你非要插手嗎?”虞夷國君冷冷道。
“隻要在我華族的地盤上。就是我的事,我說了算。”
虞夷國君眉頭猙獰,青筋爆出,不住地深呼吸,方征還貼心給他夾了幾塊魚肉,“今夜好吃好睡。酒足飯飽,明天才有力氣捕捉連子鋒。我期待你的辦法。”
虞夷國君發狠地嚼著菜肴,道:“明天?你太樂觀了。連子鋒什麼時候會被引來,還未可知。”
方征舉起陶杯,冷漠道:“這個你就不必擔心了。明日並封龍外出巡視,連子鋒一定會來,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