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首發晉江文學城(2 / 2)

山海亦可平 開雲種玉 6877 字 2024-03-21

“父親告訴我,我們奇肱人用一條胳膊做事情,就要加倍比彆人努力,才能發奮學到這麼多東西。但我真的好累,我明白當年那位族長的心情了——他做不出來息壤,每天又如此繁累,他就給自己接了個會自己活動的假手逃避……但那玩意把他逼瘋了。他接上的,是在死後仍然能被使用的假手,應該是‘那種東西的手’……到底是他瘋了還是那玩意控製了他。決不能沾……”

“東銅西陶、南石北玉,僵持近五十年了,必須終結。巴甸馴一條蟒王,要死幾萬人;虞夷的禹強營挑人,千中取一,剩下都喂野獸;夏渚的金剛砂磨製玉石,無法估算;祖薑的瘋狂女人們,視所有男人為敵……”

“祖先在六十年前留下的遊曆圖譜,人的疆界比如今擴大一倍,最大的威脅隻來自於神屍,但帝王派出英雄守衛四方……哪怕它們沒有被消滅。而如今,已經沒有人管這個問題了,所有人都在和人鬥。神屍會在邊遠音訊不通的地方,一個接一個地吃空村落……我不知道它們是不是和吉良一樣,身體沒有溫度。我這輩子沒有親眼見過,祈禱它永遠不要出現。”

“西邊的弱水深千丈,東邊的建木高千丈,英雄已被遺忘,人過得越來越悲慘。”

長綾念到這裡,周圍已經一片寂靜。方征打破沉默問:“神屍是什麼?”

“那,那不是傳說嗎?”奇肱人三圖結結巴巴,“就是什麼人麵蛇身的東西,我一直以為是編的。”

“我見過。”方征臉色陰鬱,回想著窫窳和馬腹,還有閉眼潛意識裡看到的巨大頭骨,昆侖山下的薨淵……“為什麼要叫神屍?”

三圖哆嗦道:“因為傳說它們是神死後的屍體變成的。”

但是聽這族長筆記裡的口吻,是跟生物原理和機械製造有關,卻已經超過他可以解釋的範疇,令他無法釋懷,愈發擔憂,後來精神也出了狀況,寫下的句子非常難懂。

方征想到《山海經》裡關於窫窳的傳說,他是被貳負和危殺死的,他死後,黃帝叫十巫把它複活,可是被複活後的窫窳變成了野獸般的刀槍不入的怪物,到處吃人。最後是被大羿除掉了。但經曆過姚虞帝墳裡的事情,方征明白它並沒有被除掉,隻是被帝君困在死眼裡,六十年後還基因突變逃了出來。子鋒曾經被它吞下去過,據說那裡麵硬得像石頭一樣,也不知道是怎麼活動的。

聽到如此多的信息,他們頭腦都很亂,特彆是幾個奇肱人,驟然明白了手臂的真相,都十分崩潰,並沒有什麼手臂會變成怪物的道理,是人的心經受不住誘.惑安裝其他東西上去,被反噬了,卻要全族後輩來承擔……

方征卻是在思考這裡麵透出的大國之間瘋狂傾軋,造成悲慘黑暗社會圖景的信息。這個時代有些技術是明顯和生產力不匹配的,聽了奇肱族長的話後,他愈發確信,為了維持,勢必以畸形壓榨結構去輸送資源和養分。

這就是為何這個時代的自然資源並不匱乏,人民卻仍然生活得如此悲慘的冰冷線頭,方征曾經抓住過一瞬,如今終於把它全部抽出。

對內是“以天下奉一人”,積累上層那一撮精良戰備手段,對外則是互相防備、敵對和消耗,內外互為因果,其過程建立在萬民的血骨之上。

還有機械和機心那句話,其實也流傳到後世的典籍中,被寫在了《莊子》裡,意思是有了機械之類的東西必然會出現機巧、機變的心思,那麼心境就不會再純潔空明、精神也不會專一安定了……本來是很哲學的說辭。但依奇肱人的鑽研軸勁,這就解釋了他們容易發瘋的原因。他們本來就是很純粹的匠人心性,卻屢屢為上層背書,思考民生傾軋的事情容易想不通,就陷在裡麵出不來。

方征越想越窒息,其他奇肱人也想冷靜,他們坐在院子外麵的空地上一言不發,把那些刻著字的樹皮翻檢查看,很多樹皮上的刻痕無法解讀,可能是那機械人亂寫,也可能是族長發瘋時刻的。

方征看到子鋒正在快速給長綾打手勢吩咐什麼,方征注意到子鋒的手勢並不複雜,但居然能傳遞剛才在院子裡的複雜見聞麼?在談判時也是,子鋒經常隻拍幾下桌子,長綾就能理解他的意思並說出一大段話。這是怎麼做到的?

如果自己也能掌握,就不用一個個學那些複雜的字了吧。

方征於是走過去問:“這套手勢,能教我嗎?”

長綾為難地看了子鋒一眼,見子鋒輕輕搖頭,道:“實在不好意思,這套手勢,和我們行軍布置關係很大,不能外傳的,很多都是戰鬥裡的意思。我們用熟了,再慢慢延伸到生活中,也隻有比較親近的人才會理解得了,我朝夕和子鋒大人相處……”

子鋒臉色一變,狠狠剜了長綾一眼。後者莫名其妙,不知說錯了什麼。

方征愕然,輕輕笑了一下,說:“好。”

方征很乾脆地彆過頭走開,子鋒在他背後伸出手想抓住他,卻撈了個空。子鋒連忙追了上去,但方征似乎故意躲,就是比他稍微走得快一點,不讓子鋒追上他。

長綾莫名其妙地凝視著他們的背影,後知後覺,眼底深邃的潛流翻湧著。

一直走到周圍沒人的地方,方征才回過頭道,“你跟著我乾什麼,我又不懂你那意思,你去跟你朝夕相處的——”

子鋒忽然忍不住笑出來,雖然發不出聲,但這的確是方征第一重逢後見子鋒笑。不僅笑著,眼睛還熠熠發光。

方征這才意識到他犯了個低級錯誤——這種語氣就像是他在乎,所以吃了點醋。

他連忙分辨道:“我沒有——”

分辨到一半忽然又意識到,他乾嘛要解釋?子鋒跟誰朝夕相處跟他有絲毫關係嗎?他還沒有原諒子鋒呢。

但方征不能忽視心口微妙的泛酸,的確聽到那四個字有一絲不爽。

子鋒忽然挽住方征的手,方征第一下沒掙開。還在掙時他的手被子鋒摁在心口上方,隔著衣料的溫熱暖意傳遞過來。子鋒湊前溫柔地碰了碰方征的唇角,像一片羽毛輕輕擦過他的心上,方征聽到心臟清晰的“砰砰”跳動。

方征剛才被那幾滴液體碰到的地方忽然不受控製般火燒了起來,他大腦一痛,渾身動彈不得。方征兩眼一閉,直挺挺往後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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