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子鋒的眼神不再掩飾,那是一種混雜著嫉妒、羨慕、悲哀又懷念的複雜神情,卻像是遊魚般俶爾隱匿在渙散又瘋狂表情中,一下子就消失了。
他已經老了,收不住了,不能再戰了。
在那生死之間,赤兆似乎想對子鋒說些什麼,卻再也沒有機會。
他們不一樣,赤兆從小就知道,用那些藥會助長身體的能力,但是肌肉會變得越來越硬,最後像石頭一樣碎掉。血液流淌的速度也會越來越快,總有一天無法呼吸,傷口也不易愈合。禺強營的人,普遍隻能活到二十歲。
赤兆今年已經二十二歲。有多少次他感覺要陷入瘋癲的薨淵,卻又僥幸醒過來,但是身上的肌肉硬得像是岩石,愈發繃不住了。很多時候他心緒不能大起落,因為大的喜怒會引發血流沸騰,加速他的狂化失智。
子鋒不一樣,子鋒這孩子比他小八歲,自己看著他從小長大。天賦絕佳,沒有像他們一樣用那些藥,卻也練成那樣可怕的身手。真的是傳言中受過玄鳥祝福的孩子,可以活得很長久,一直戰鬥下去吧。
而且除了武技,子鋒還能穿上白袍子,念誦古老的祭文……
無論是“至高王”,還是“十二巫”,還是“舞醫”,都對子鋒十分看重。
赤兆並不是真的想懷疑子鋒,但是剛才那一刻,除了生氣外,或許是連他都刻意壓抑的負麵嫉妒情緒一起作用,他才猛然間失去了控製,卻越過了臨界,無法再恢複正常了。
儘管他立刻又意識到,子鋒其實犯不著打壓迫害他,掙紮著想清醒過來,卻已經晚了,隻來得說最後那句斷續的感慨。
“赤兆!”子鋒焦急地呼喊,一邊還要同時抵禦無法控製的攻勢。赤兆的肌肉像是石頭一樣裂開,片片碎響炸裂在洞穴中。他的皮肉開始坍縮,常年過度使用全靠藥物崩住的肌肉,在失控後仿佛萎縮溶解了下去,七竅流出了鮮血,整個人散發出濃重的腥味。他死去的麵容一瞬間仿佛又蒼老了許多,像個滄桑的小老頭。
赤兆的屍體也再也握不住那把沉重的巨斧,“嘭”地摔落地麵。死在了熊屍體的旁邊,一人一熊,屍體都還未變得冰涼。
子鋒亦是呆怔在原地,良久爆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痛嚎聲。
子鋒雙目赤紅,一把擰過方征的衣襟,刀削般的麵孔上燃燒出滔天烈焰。方征心中咯噔一聲,剛掙紮起來,就被慣著往地麵一摔。子鋒一手強硬掰開方征的嘴,另一隻手抽出匕首,朝著方征的舌頭割了下去!
那一刻方征想了很多應對方法,但沒有哪一個能徹底解決。但方征隻能拚儘全力先躲這一擊,他使遍了力氣終於躲開一寸,刀隻劃破了他的嘴唇,但下一瞬間子鋒又把他摁回去,毫不遲疑地繼續割舌,勢不罷休的架勢。
方征心頭劇震,今天自己的舌頭是保不住了嗎?然而在氣成這種情況之下,子鋒都不殺他。讓方征大概理解了,子鋒究竟如何看待問題。
方征也沒想到會發展到這一步,他本意隻想引得兩個使者內訌,或許他們會吵架,甚至打一架,製造出混亂,然後他就乘機逃跑,就算逃不掉,也能在他們爭執中取得情報或優勢。沒想到那個赤兆本身就到了藥物副作用的臨界點,被激就死了。方征心中的震撼和悵然一瞬而釋,他硬下心腸想,這又不是自己的過失,就算是他挑撥了,子鋒本來就是他要對付的敵人,子鋒死了一個強大的助力,對他來說是好事。
不過方征也高興不起來,因為他自己的舌頭要被割掉了。
冥夜和玄思兩位長老忽然在不遠處高聲道:“子鋒大人,我們這裡有啞藥,那比割舌頭效果好。舌頭除了說話還有很多用途,割了就享用不到了。而且割了舌頭不好治,容易死。”
方征簡直想高聲誇讚那兩位塑料盟友,真是鬼才,老東西懂得很多嘛。這都能勸?
子鋒“嘭”地把刀插在方征脖子旁邊,起身走到那兩位長老前方,壓抑著怒火:“很多用途?我怎麼不知道。”
冥夜大長老和玄思長老兩位老頭一臉意味深長,“子鋒大人,您……您可能……還沒享用過?”
子鋒不耐煩問:“享用什麼?!”
冥夜大長老和玄思長老一時之間神色都有些尷尬,旁邊膽戰心虛圍觀的部落女人們也躲得遠遠的,就算聽得懂什麼少兒不宜的潛台詞也不敢發出半個音。所以冥夜大長老咳嗽兩下,以“子鋒大人原來還是個孩子啊”的微妙表情瞥了方征一眼。
方征看到那個微妙表情也是一愣,心中嘀咕不會吧。裝什麼純?原始野蠻人發育得那麼早,子鋒怎麼不可能不懂那些事情,對自己說的話又都是那種調調……
玄冥大長老不好說那什麼,隻好不打草稿道:“人的舌頭,其實,在受傷的時候對止血很有用,還是留著吧。”
居然也不是瞎編,唾沫裡的確有酶幫助止血。這理由竟然讓子鋒信了,伸手攤開道:“那就留著。啞藥。”
玄思長老給了子鋒一罐藥,在對方轉身過去時,朝著方征眨了眨眼睛。儼然是在說:放心吃,放心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