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喂你吃這個呢?”
少年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兒:“鬼卿草,倒是劇.毒,但你們舍得喂我吃嗎?一年才長一片。”
烏虛眼中流露出忌憚,指示藤茅:“把他殺了!”
玄思趕緊攔住:“搞不好是東方的巫醫傳人!有用,彆殺。”
少年內心冷冷笑了笑,隻要在場人數超過兩人。展露價值後,總有人不虞,也總有人想要保住利刃。在生死關頭,什麼韜光養晦、低調行事都沒有用。簡單粗暴告知對方“我很有用”的信息,隻要人有貪婪之心,都可能保他一命。
利用人性的自私屢試不爽,哪怕是時逢巨變,他照樣賭贏了。
他叫做方征,來自解放後的新中國。
他是穿越而來的。
他蘇醒時,這個時代的零散信息進入了腦海。
這個時代曾有過三皇名號,伏羲、女媧、神農,但他們事跡已經過去很久。
幾百年間倒是有幾位偉大領袖、腦海中有他們“存在過”的“著名事跡”,很像是傳說中的“堯舜禹”,但發音和名稱皆不同,或許是遠古語言,或是人名流變隔閡之故。
他聽得懂大部分語言,並非因為古今語言發音相近,而是他昏迷時,腦海中灌入了一些零碎的、關於這個世界的訊息,也一同改變了他的語言。雖然他說出口還是稍微有些奇怪,但交流時已經不覺得自己在說另一種語言了。
如果這是曆史上真實的朝代,那麼從這個部落的原始生產力程度,以及雖有三皇事跡,卻無五帝的口口傳頌的世情來看,約莫是四千年前,即公元前兩千年左右,那已經被越來越多的考古成果所證實“夏”初期。
這個時期的很多人文、地理、水紋、動植物知識,被寫進了古代“地理”書《山海經》。因某個淵源,他恰好背得《山海經》全文、圖讚、一些名家的校詮,圖畫看過明刻本和清吳任臣刻本。雖然那些多半是由後人想象的,但“仆累蟲”“鬼卿草”竟然還畫得挺逼真,讓他剛才看到實物時,電光石火間想起了相關記載,認出了那些植物,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成功地唬住了長老。
然而腦海中信息不全,他獲得的信息量似乎僅限於他第一眼睜開時,看到的這個部落最簡單認知程度。能告訴他的隻有:現在身處的這個小型戰敗奴隸部落已經失去了名字,附庸於南方一個共主國,叫做“巴甸”。宗主國很強大,持續了一百年,百年前的創始人叫做“務相”,如今即位的首領叫做“山叢”。
都是些沒聽過的名字。不過也正常,“夏”初考古成果有限,許多周邊少數民族的文化源頭更是渺難尋覓,沒有流傳文獻,後世自然無從得知。
長老對話中的“東方”聽上去應該是另一個共主國所在地,卻連名字信息也沒有,簡單粗暴以“東方”來指代。隻知道他們是強大的敵人,擁有“赤金”製作的可怕武器與藥石。
“赤金”在《山海經》裡……是銅啊,在這個時代也是同樣的意思嗎?方征不敢確定。
眼下,那兩位長老關於是否要立即殺他起了分歧,不管哪一種結果,都是死,隻不過早死和晚死的區彆。
方征冷冷想,就算自己搞不清楚為什麼會穿越過來,也不知道這個時代的全貌,但有一點他知道得非常清楚——他要活下去。
再次不惜一切、拚命全力地活下去。
再次為了活下去,想一切辦法、調用一切知識、采取一切手段、什麼都可以做。
哪怕這次,隻有他一個人。
從他已經獲得的信息裡,他知道了這個部落每年一度要“上貢”,以及該部落除了三位長老之外,全都是女性,被迫懷孕,並要給宗主國從事生產的現狀。
信息非常淺,但對於他如今來說,也已經夠了……
他繼續腦中電轉——這樣一來,這個部落的陰暗麵和矛盾,就非常清晰了,再結合他背得的某個知識,有可以利用的。
他皺著眉頭,繼續聽旁邊兩位內訌長老的對話。
烏虛瞪眼:“你想乾嘛?”
玄思道:“先留著,等秋貢,等巴甸的人來了再說。”
秋貢每年一度,巴甸就是他們的宗主國名稱。
方征適時插嘴:“不要弄傻我,否則我可沒法接受你們宗主國的問詢。”
兩個長老陰沉地對視片刻,末了烏虛長老說:“不讓你死,也不弄傻,但讓你不好過的辦法,多得是。”
他撚起了一枚骨針,朝方征指尖狠狠紮下。十指連心,方征立刻痛出一聲慘叫,他本來傷勢就嚴重,竟然痛昏過去了。
玄思長老狠狠瞪了烏虛長老一眼:“弄死了怎麼辦!”
烏虛長老幽幽道:“死不了,你救唄。”
玄思長老罵罵咧咧,肉疼地取出一塊淡黃色膏體,朝績六瞪道:“傻愣著乾嘛,給他清理傷勢啊——先把他那身衣服拔下來,彆笨手笨腳的弄壞了!”
績六給少年剝下衣服,衣服前麵幾乎裂了,露出大片被燒傷的身軀。衣服碎片還黏在他傷口上,績六不敢撕,回頭眼神請示長老。
玄思長老挽起袖子,拿出一片小骨刀輕輕削去了黏住皮肉的衣物,再把膏肓物塗抹在傷口上,然後撒上一層綠色粉末。
“嘉榮粉,”烏虛長老撇撇嘴,“你可真舍得。”
雖然不是宗主國賜下,但嘉榮也是一種不常見的草藥,數量並不多。
塗抹完利刃傷口後,玄思長老端詳著少年身上的燒傷,他的草藥裡並沒有專門針對燒傷的,一般被燒傷的人都活不下來。這次也隻能看天意了。他歎了口氣,對績六吩咐:“守在這裡。”然後就拉著烏虛長老出去了。
烏虛長老離開前,露出一個陰沉的眼神。
方征靜靜躺在石床上,其他人都走了。績六給他按照吩咐在額頭上淋了一些水,並且在石床周圍撒一圈防蟲的粉末。正在這時,藤茅掀開簾子。主動朝績六打招呼:
“你待在這裡,毛皮怎麼辦?”
績六快哭了,“我也不知道,長老要我守在這裡……”她不敢走開。
藤茅朝她笑道:“我幫你盯一會,你去把毛皮拿來這裡吧,能做一點是一點。”
績六覺得自己有救了,如釋重負道謝:“謝謝你。”
“小事情,謝什麼。”藤茅目送績六走出公社房間,此刻公社另一側隻有嗷嗷待哺的嬰兒,喂養他們的女人們都像績六一樣有自己其他的活路,迫於長老要求一天來喂奶三次,不可能一直呆在這裡。
公社裡隻剩下昏迷的方征,藤茅從腰側的束繩處掏出一隻小骨刀,這是用來狩獵之後割取獵物眼睛、角、爪子等的工具,小巧銳利。
烏虛長老私下吩咐她,隻需要把這柄刀往少年被燒傷的傷口處,漆黑看不出深淺的地方——那裡也沒有塗草藥——紮進去一小截,再輕輕一攪。動作幅度不要太大,也不要留下明顯痕跡,隻用將刀刃上那些臟汙揩進去就行。
過幾天,少年就能“傷重不治”了,至於玄思長老會不會懲罰績六看守不力,又會不會因此排序降至第三,就不是藤茅關心的事情了。
藤茅靠近少年,把刀懸在他傷口上方,她隻關心,事成之後……
少年睜開眼睛道:“這麼賣力?長老是答應給你避孕的草藥?叫蓇蓉?”
看著藤茅驚恐卻不否認的空白表情,方征心道,果然有這種草藥,和《山海經》記載一致,他又賭贏了一次。看來自己是穿越到《山海經》記載屬實的地方。到底是曆史上真實的時代恰巧與山海經中的知識重合,又或者是純粹書中的時代,他還不能確認,但無論哪一種——刻在他腦中的《山海經》文獻與考證的補充知識都非常有用。
那些曾被他視為最枯燥的、無用的、比起拳腳功夫來說不值一提,隻是迫於無奈背誦的一字一句,竟然成了如今他的護身符。
如果您知道這一切……
方征心中苦澀地笑了,悲涼又溫暖的感情湧上心頭。
想不到在以那樣的方式死去後,他能穿越到這種地方。
冥冥中的,報應啊。
作者有話要說: 希望大家沒有忘記我。本來說好一個多月開文,中途因為工作忙耽擱到現在。這是我第二本文,從《山海經》等傳統古籍中取材的虛構故事,參考了一些文獻。但這是,相關專業的同學千萬不要太較真。主角身世複雜,從第二章再開始剝。稿子存得很肥。但大家不要因為存稿肥就養肥我好不好,開文這幾天評論都發紅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