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回話者四麵而出,此起彼伏,這個說見得天上有異響異動,隱隱有神龍擺尾於天,不敢細看,已是跪地禱告;那個說見得天上兩條閃電纏繞,映得天中巨龍瞳孔發光,耀眼至極;
又有人說雖未看到真龍,卻聞得龍吟;再有人未見得大龍,隻見了小龍,還隻見得一條龍尾矯健至極,不同凡物,當時他本要認真去辨看,卻見天上閃電不斷,那電同平日裡雨中雷電全然不同,半點不能以目直視,凡舉抬頭張目者,無不眼脹頭疼,至於雷鳴之聲,更是震耳欲聾。
此處諸人議論紛紛,開始隻是十來人說,到得後頭,竟至於有數十上百人都說自己得見真龍,或有拿不準的,聽得旁人敘述,再一回憶,當即恍然大悟,原來自己早間見得那雷電之中隱約之形,竟是大龍,或竟是小龍,本不覺得是什麼,此時越想越像,越想越是,至於把那龍形龍身,乃至於龍牙都記得清清楚楚了,立時往外一說,引起無數附和,便也跟著討論起來。
鄭氏原隻是來看石頭,卻不想聽得這許多百姓議論紛紛,一人見了,可以說是假的,十人見了,也可以說是不實,可此處上百人得見,還多是翔慶城中經年住戶,也有異地遷來的,諸人有認得的鄰人,有熟識的朋友,有家小故舊,就在這裡唾沫橫飛,互相議論,哪裡像是有半點作假,分明就是真的!
甚至於鄭氏自己聽到後來,心裡都有些狐疑起來。
今日天氣太差,雨勢太大,她雖是躲在房中,可聽得驚雷,見得閃電之時,也曾半開大門朝外去看過一眼,因當時風吹雨打,吹得人都站立不穩,很快就退了回去,然而此時回想,那一瞥所見,屋簷那一角的天空,正正有什麼東西一掃而過的樣子,再一細想,豈不正合龍尾之相?
難道果然是真的?
而自己見了真龍還不自知?
鄭氏還在此處疑神疑鬼,旁人早已轉進去討論其餘,隻是這一回聲音就小了許多。
郭保吉同謝處耘兩人這幾日巡視城牆,先去城南,再去城東,轉而城北,今日領兵往城西去,雖是出發得早,可看見的人並不少。
二龍往城西二飛,此二人往城西而巡,豈非不約而同?再一細想,為何是二龍不是一龍,為何是城西不是其餘方向,豈非暗示二人自乃真龍?
有了這般假設,眾人所想更多。
一人悄悄道:“所以此二龍顏色不同,你且看,一金、一明黃,豈不正好說明神種不同?果然一義父,一義子,是為天意如此!”
眼見這些言論越說越說越像,此處聚集百姓越來越多,至於天色漸晚,散的人有,可來的人更多,都是或要來看熱鬨,或要來拜石頭的,有的要求發財,有的要求子求孫,有的要求病體痊愈,也有人求長命百歲,十分熱鬨。
此處駐守的兵卒趕了好幾回,也不敢使蠻力,勸了又勸,無人聽從。
至於傍晚時分,外頭來得一隊兵馬,清路開道,又取了大車,撥開人群,又把那馬車停在一旁,著人搬運石頭上車,儼然要將碎石運走的樣子。
百姓見得此狀,紛紛攔阻,此處嚷著“且等一等,我女兒住在老街口,立時就來了,等她跪叩一回再說罷!”,彼處叫道“幾位軍爺,叫我這一炷香燒完再走不成嗎?”,有人哭求“將軍們行行善,待我將老娘的藥取來放在此處供一供!”。
登時哭聲一片,叫旁觀者無不惻隱之心四起。
眼見此處人圍得越來越多,邊上保護鄭氏的隨從連忙勸道:“夫人不如先還家吧,此處人多且雜,眼見要生亂,不宜久留。”
鄭氏本還要再等一等,聽得前頭哭聲,著實難受,正要點頭,卻見遠處人群騷動,過了半晌,不少精乾兵卒開道,秩序儼然,軍容整肅,等到兵士們列隊站好,隔開人群,才從中踏出兩匹馬來。
那馬一黑一白,前頭人正是郭保吉,後頭一個,乃是許久未能得見的謝處耘。
這一對義父子騎在馬上,雖是拉緊了韁繩,還是很快到得前頭。
見得二人到來,正被周遭人攔得不知所措的軍士急忙上前回稟情況。
此處四麵都是人,有那聽得聲響的膽大者當即大聲叫道:“郭將軍,不如把這龍石留下,給我們這些個鄉人當做拜祭罷?”
此人提議一出,周遭立時就響起許多附和之聲,並且聲音越來越大。
郭保吉也不下馬,他坐於馬上,比常人要高上半身,此時四下拱了拱手,道:“諸位鄉親若要立祠立堂拜祭,我自當同意,隻是山神、土地、三清,乃至節烈也都多有應驗,此處不過幾塊石頭,未必有什麼靈驗。”
他這話一出,左右圍著的人便躁動起來,忽有一人叫道:“這是龍石,郭將軍同謝小將軍是乃天龍,自然不覺靈驗,於我們平頭百姓,未必卻不靈驗!”
這人中氣十足,聲音極大,很快遠遠傳得出去,登時引得一片應和。
如此言語,便如同一道驚雷,炸得郭保吉僵坐於馬背之上,半晌不懂得動彈,儼然一副被唬得厲害的做派。
他如此反應,也不知誰人起頭,前頭忽有一人跪了下來,先叫一聲“郭將軍”,繼而跟著大喚一聲“萬歲!”,有人帶頭,後頭人不知所以,或是主動,或是被動,俱也跟著俯跪在地,跟著大叫“萬歲”。
一時此處山呼之聲不絕。
由暴雨開始,至於此時,雨水澆了一日,天空早被洗得乾乾淨淨,天色雖晚,卻有一輪太陽掛在西山頂上,照得半邊天空夕陽如火,黃橙金紅,各種顏色彙聚在一起,染得天上迥然異於從前。
如此異像,又和著此處山呼,另有郭保吉、謝處耘前後坐在馬上,也不知是二人選的位置好,還是當真就有如此巧合,恰有束日光透過臨近兩間房舍當中的縫隙照得下來,先後落在兩人身上,仿若給他們罩了一道霞光,遠遠看去,猶如真人發光。
鄭氏站在邊上看得這般場景,縱然自小看著謝處耘長大,可此時此刻,也覺得前頭那人陌生得很,被周遭人反應影響,腿腳一軟,居然也跟著跪了下去。
城中如此響動,沈念禾留在謝府之中,本在翻看最近邸報,忽然聽得遠遠傳來山呼萬歲之聲,那聲音震天,叫人便要忽視也不能,正要招人進來問話,正巧此時一名婢女進門而來,道:“姑娘,外頭來了一隊兵士,說查得一人進城,行跡鬼祟,本是要捉下獄中,那人卻說與姑娘是舊識,嚷著要見姑娘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