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恭敬道:“雖然兩家並無血緣,可畢竟是母親親生的,便同我兄弟也無甚差彆,既如此,倒不如兩邊多做親近,他也沒什麼能用的人脈依仗,就這般一人自京中打拚,何時才好出頭?”
林氏嫁進來十來年,對自己這個白撿的長子也多有了解,曉得對方從來有主見,又能乾,是個能支應門第的,隻從未白給人送過好處,但凡一舍,總有三得五得,是下小餌而博大魚,是以聽完,又驚又喜之餘,到底還有幾分猶豫。
這猶豫既是猶豫裴繼安,又是猶豫傅家。
隻她仔細一想,裴家已經到了如此地步,便是被人所圖,也沒甚好得利的,況且人生在世,誰人沒有被利用過?如若沒有能被人利用之處,才說明此人不名一文。
將裴繼安放到一邊,林氏就有些擔憂起傅家來,沉吟片刻,道:“這倒是一樁好事,可裴家畢竟從前遇過事,雖說你有心,可若是因此叫家中受了牽連,卻是不好……還是慎重為妙……”
傅令明應道:“郭保吉後頭站著郭駿,既是郭駿敢點頭叫郭家舉薦,說明裴家問題應當已經不比從前,上回《杜工部集》好似也是那裴繼安牽頭做的,據說宮中已有耳聞,卻未出來說話,像是風頭已經過了……”
林氏本就是個謹慎的性子,叫她自己私下給銀給錢,送衣送食給裴繼安,她半點都不會吝嗇,可要是因她同前夫的兒子,倒把此時丈夫一家拖下水,卻是決計不肯的,想了想,道:“你把裴繼安當做兄弟,是你大氣,我心中自也感激,隻這事情不小,最好還是等你爹回來,同他商議過後再行決定才好。”
傅令明探聽她口風,不像是反對的樣子,對於父親性格同想法,他倒是很有幾分把握,便笑道:“母親為家中考慮,自然是好事,等大人回來再說也好。”
他頓了頓,又道:“雖是如此,平日裡也可以同他多多走動,下回遇得他有空,不妨請來家中做客,等到人來了,打發人過去叫我來作陪便是。”
又笑道:“我昨日見得裴家兄弟,倒是覺得很投契,正想多多親近。”
繼子既然特地提出來,林氏雖然不是很願意,卻也很欣慰,果然心中就將此事記了起來,又提筆寫信,打算尋個機會遣人去同裴繼安報信不提。
裴繼安卻並不知道,自己隻是去流內銓領個官身,竟是會被傅令明看上了眼。
他出門見得潘樓街上郭安南眼睛直盯著沈念禾的樣子,心中甚是不滿,隻忍著不說,等到與沈念禾一並告辭了,也不去提這事,還故意把話題引開,笑道:“大熱的天,你也不曉得找個遮陽的地方,外頭街道上曬得厲害,臉都紅了。”
又問道:“等了這許久,累不累的?”
沈念禾今日在攤販上撿了一個漏,心裡還有些高興,倒不覺得累,連連搖頭笑道:“方才買了塊墨……”
她待要掏出來給裴繼安看,卻見街上路人眾多,小販參差排布,走動起來並不太方便,不由得遲疑了一下。
裴繼安看她笑盈盈的,很有些歡欣雀躍的樣子,早把什麼南啊北啊的拋到了一邊去,也跟著笑道:“什麼墨值得你這麼看重?”
他虛引著沈念禾往街道邊上屋簷陰影處走,還問她道:“我方才過去,見得人人朝你那一處看,是為著什麼事?”
因見沈念禾兩頰微紅,顯然是被曬的,便帶著她進了前頭的一間茶鋪裡,尋張敞風的桌子坐了,又點了清涼飲子,三兩樣小食。
沈念禾這才將自己方才在小販出買的墨錠拿了出來,將細布攤開在桌子上給他看,一麵還不忘解釋道:“我一見就認出來了,這是前朝文墨閣出的東西,三年才出一批墨,一批統共也就是十來錠,當時吹噓說一塊墨能用一年,雖是誇大之辭,不過當真比旁的墨要好用許多,哪怕用在生宣上都不浸水……”
她誇了一回,最後卻是又歎了口氣,道:“可惜沒有多的了,本想再找一錠來配一對,好叫三哥送人,眼下隻剩一枚,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
裴繼安手中把玩那一塊墨,隻覺得入手沉墜,不知怎麼製的,比起尋常墨塊還要重上一倍不止,墨錠表麵光潔如新,甚至能鑒光影,湊近聞了,還有淡淡的鬆香同冰片寒香氣。
他小時候倒是見過不少好東西,雖然時隔久遠,印象並不深,卻也看得出來手中果然是件好物,又聽得沈念禾說是為了自己買的,更是歡喜極了,一時忍不住暗想:便是有一對,也不能送給外頭人,而今隻有一個,正好我自己收了。
心中想著,裴繼安就笑著將那墨錠重新包了起來,道:“難得你選的好東西,不給我就罷了,還要給旁人,哪有這樣的道理——等我回去磨了墨自己用,或是給你用……”
做一副小氣的樣子。
這半開玩笑半含酸的,引得沈念禾也忍不住笑,道:“你若喜歡,等旁的事情落定了,我尋了材料來自家做墨玩,屆時比著文墨閣的做法做了給三哥用,雖比不上那等大師造的古物,想來也能得其中幾分意思。”
裴繼安哪裡在乎這一錠兩錠墨,在乎的自然是沈念禾放在自己身上的心思,忙道:“你隻在邊上指揮,有那等體力活,叫我來做便是。”
沈念禾笑著應了,複才問道:“今日領的什麼差,是明日就要去司酒監了嗎?”
裴繼安就把才得的告身拿了出來給她看,道:“說是司酒監公事,專管酒事,不過而今司酒監亂得厲害,也不知道上頭會是怎麼分派。”
沈念禾好奇道:“司酒監也不大吧?一個小監司,怎麼會亂得厲害?”
裴繼安歎道:“流內銓那曹從判與我家從前有些淵源,今日特地提點了幾句……”
便將聽來的事情同沈念禾簡單說了。
曹從判今日如此照拂,自然不全是因為郭保吉打來的招呼,更有不少是為了從前與裴家交情,是以私下還同他感慨了一番,說其實最好還是去司茶監。
旁人看來,也許茶、酒不分家,俱是難得的好差,可在懂行的來看,管茶卻比管酒事情少多了,又容易出頭,後者因事多且雜,一旦討不得上司好,很容易辛辛苦苦多年,卻無什麼拿得出手的功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