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學士院做什麼?郭家又不是科舉出身的,他家好像沒有兒子得中進士,當真想要給兒子鋪路,應當要帶去西邊才是,便是不帶去西邊,也該幫著挪個好差遣,學士院裡除了修書賣紙,還能得什麼好處?”
“不是我看不起郭家的,打仗他那一支自然是厲害,拿筆卻不行了,學士院裡頭便不是一甲出身,多也是二甲前列,他一個沒有功名在身的,去湊什麼熱鬨?更何況郭家人在政事堂又說不上話,去得再久,也隻能熬資曆,難道要在學士院裡頭抄書抄到老?”
有人就故作神秘地道:“我好似聽得有人說過郭家那個長子的事情,像是郭保吉怕他惹事,強要壓著,隻好安排去學士院,抄書總不至於會抄出什麼罪過來罷?”
“幾歲的人了,還怕他惹事?你莫不是在此處久坐坐傻了罷?”
“你曉得什麼!傳言是個誌大才疏、眼高手低的,當日宣縣修圩田堤壩,他那老子要去籌錢,給他去催管下頭縣鎮事,誰料得竟是同外頭人站在一處,回來對付自家做爹的了,我有個識得的同鄉正好去那建平縣中巡視,從頭看到尾,回來同我笑了半日,隻說虎父犬子也不過如此了!”
此人便將從前郭安南事說了一遍,其中添油加醋,將他描繪成一個人傻偏又固執己見,聽不得旁人諍言的蠢材,上被建平知縣支使得團團轉,下給衙門裡頭的吏員哄,活脫脫傻豬一頭。
眾人嘲諷一番,有人便道:“如此看來,那郭保吉有這樣一個兒子,郭家堪憂,隻不曉得後頭還有無靠得住的!”
“還是會投胎的好,若是給旁人這樣的出身,有郭保吉這樣的爹,怕是早已闖出個名堂來,隻可惜了郭家這許多助益……”
“嘖,你這‘旁人’說的是哪個旁人,怕不是想自己去報人的腿認爹改姓郭罷?”
一群人嘴巴閒著沒事乾,在此處指點江山,正在興頭上,卻聽“吱呀”一聲,木門被從外推開,兩人站在外頭,一個麵黑人矮,另一個卻是麵白人俊,後頭那一人十分眼熟——乃是早前由此路過,已經進去裡頭的傅令明。
背後說人壞話,不想被正主逮了個正著。
屋中頓時鴉鵲無聲,一個都不敢抬頭行,也不知道那傅令明甚時來的,聽了多少話,又有無聽得被笑話是本人德不配位等語。
然則他們覺得甚是尷尬,外頭的傅令明也無奈極了,隻做什麼都沒見得的樣子,連忙拉著那黑麵矮個、身著綠袍的人往後走,口中道:“郭兄找錯地方了,此處才是正門……”
被稱為“郭兄”的男子顯然十分惱怒,本要上前,被傅令明硬生生拉走了。
“咱們方才說的話,不會被那傅令明儘數聽去了罷?”
有人小聲問道。
另有人道:“我看他脾性倒是還算過得去,也沒說什麼……倒是旁邊那一個,怎麼倒似很生氣的樣子?”
“說是姓郭……”
“不會就有那麼巧罷?”
諸人頓時有些惶恐起來,忍不住把門外的雜役叫進來一問,那人倒是回得爽快,道:“方才出去那兩個?高的是傅侍郎府上的大公子,取了去司茶監的差遣……”
有人忙問道:“黑矮的那一個呢?”
雜役倒是沒有多想,應聲回道:“另一個是宣州來的郭官人,喚作郭安南,原是郭保吉郭監司的長子,上回來時因告身未定,今次趁著曹從判在,過來簽押的,取的是學士院的職差。”
他說完之後,卻見無人再問,滿屋子都安靜得嚇人,也察覺處幾分不對來,抬頭一看,見得諸人或瞠目結舌,或目瞪口呆,也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隻怕自己捅了簍子,連忙借故退了出去。
且不說這廂房裡頭眾人驚駭不已,流內銓外頭,傅令明卻是不住勸說郭安南。
他笑道:“這等不入流品的小官,你管他們做甚!由他們說去,左右一輩子也就在下頭打轉了。”
郭安南隻覺得遭了奇恥大辱,忍了許久,方才道:“那些個長舌的說你靠著家世廝混,德不配位,我不信你便不氣——當日你頭懸梁錐刺股才得中功名,那一屋子的人裡頭怕是沒有一個有你甲次高,卻膽敢如此自以為是,也不嫌臊得慌!”
傅令明笑笑道:“話倒也沒有說錯,同科裡頭我升遷最快,得了好處,難道還不給他們眼紅去?左右我功名是實打實的,隻要將來好好辦差,自能走得長遠,哪有空管顧後頭人怎麼議論?”
又道:“倒是安南,你方才何苦去推那門,叫他們看到,將來又要在外頭拿你做由頭胡說八道,如若混得不好,說不得還要推到你頭上去。”
郭安南先前乃是一時衝動,此時也有些後悔,隻當著傅令明的麵,不好多說什麼,勉強笑了笑。
傅令明又道:“你今次早來了這許久,卻也不曉得與我說一聲,莫不是郭叔叔不帶你上門,你就不敢來我家了?我爹又不會吃了你。”
他調侃一番,一麵說,一麵與郭安南並肩出得大門。
一時早有隨從分彆將兩人的馬匹牽了上來。
郭安南心中憋得難受,便對那隨從揮了下手,轉頭與傅令明道:“我去街上走走,你先回吧。”
傅令明一向會做人,因兩家有舊,年初時郭保吉還趁著其父回京時帶著長子上門來拜見,其時還特地叫了傅家女兒出來見禮,很有兩邊相看的味道。
傅蓮菡已是說親的年歲,他這個做兄長的有心幫著把把關,難得兩人在流內銓相遇,便想趁機多看看,是以也跟著把從人打發走了,道:“你久未回京,我當要在旁作陪才是。”
果然當先幾步,同郭安南一齊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