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從前郭安南的事情,叫他此時想起來還有些不高興——幫那一星半點的東西,都提不上什麼台麵,麵前人還時時想著,被人拿捏了都不知道。
不過此時兩人正好好說著話,裴繼安也不打算哪壺不開提哪壺,隻道:“將來她再來找也好,其餘人家來找也罷,你不要理會就是,若有什麼要緊不要緊的,隻推到我身上。”
然而這話聽到沈念禾耳朵裡,卻也一般不敢苟同,她暗想:說得好似你整日閒著沒事乾一般,聽聞那司酒監裡頭一團亂麻,也不曉得進去是個什麼樣子,哪裡有空來管這等小事。
又暗暗撇嘴:推到你身上才吃虧哩!
她忍不住就想到自己才到不久,這裴三哥就把自家體己拿出來做零用錢漫天灑的樣子,又想到白日間買宅子,兩邊明明六禮都沒有走,八字也沒一撇,他就已經急吼吼地掏了大半的金子,還把宅子落到了自己名下的事情。另又有把謝處耘當親弟弟養。
這樣好說話的一個,遇得公事倒是公正分明得很,遇得私事,對方又溫言軟語幾句,說不得就被占了便宜去。
然則心中想了許多,到得嘴邊,沈念禾卻也隻笑笑道:“下回再遇得,我叫她來找三哥說話。”
兩人一人站著,一人坐著,挨得極近,方才說事的時候還不覺得,此時事情說完,外頭日落西山,光線更暗,又因門窗都關著,裡頭氣氛卻漸漸變了。
沈念禾這才發覺,裴繼安還握著自己的手腕。
隔著一層衣料,倒是沒有肌膚相接,隻他體溫更高,沈念禾的體溫卻略低,手、腕相觸的地方微微發燙,叫她呼吸都快了兩分。
裴繼安想來也察覺到了,呼吸聲也變得急促起來,卻不肯放開她的手,也不肯說話,隻坐在低處,仰頭看她。
沈念禾站著,看他在自己麵前坐著,尤其此時天色漸黑,越發顯出雙目炯炯發亮,又是又低處看上來,竟是有兩分孤弱之態。
半晌,裴繼安才輕聲道:“你來找我,又向著我,我心裡喜歡極了。”
他說完這話,也不敢往前靠,隻把沈念禾的手握著慢慢貼到自己臉上,不再說旁的,隻看著她笑。
裴繼安相貌生得極正,五官也都端正無比,無論單看,還是遠看,都挑不出半點毛病,隻他少年老成,自小就獨挑家門,也許是有意,也許是成了自然,習慣性就端著臉,哪怕笑也隻是淡淡的笑,叫人看著往往隻會覺得此人沉穩踏實,卻不會去留意旁的。
可此時他那笑仿佛笑進了眼底似的,整個人的眼睛都發著光,襯得臉上的五官都生動起來,明明屋子裡已經半黑,竟是還顧盼生輝一般,實在俊逸非凡。
尤其他雙目含情,柔情似水的模樣,耳朵還泛著紅,叫沈念禾也不由得跟著雙頰緋紅,幾乎忘了身在何處。
裴繼安頭一回談情,什麼都不懂,隻想挨得心上人更近。
盛夏之時,他身上炙熱,麵上也發熱,沈念禾低聲道:“三哥,我手心都是汗,捂得你臉都熱了。”
裴繼安這才不舍得地把她的手放了下來,也不舍得放開,隻往前坐了坐,又把她的手拿雙手輕輕握在手裡,又看著她笑,柔聲道:“等你及笄就走六禮好不好?”
沈念禾就抿嘴笑,道:“嬸娘說要等來年,過了正月才有合適的日子……”
裴繼安的心都要急得飛起來了,聽得她這麼說,仿佛被霜打的花骨朵一般,臉上表情都蔫了下去,隻也不知道要說什麼,不高興地道:“還有那麼多天,難道一個好日子都找不到?”
他隻覺得兩個人過得好不好,哪裡看什麼日子,可到底又覺得什麼都要最好,日子也要最好,是以隻好老老實實把那念頭按了回去,歎道:“就想成個親罷了,旁的也不想,怎麼就這麼難。”
沈念禾忍不住笑道:“你同嬸娘說去……”
她說到此處,忽然想到什麼似的,臉色一變,急忙道:“嬸娘說要走開片刻,卻不曉得此時回來了不曾!”
因想著鄭氏正由林氏的事情心中不安,要是眼下方便回來,卻見侄兒不見了,自己也不見了,一時半會又找不到人,還不知道會怎麼想。
她忙拉著裴繼安站了起來,快步在前頭帶路,推門而出,就要去找鄭氏,誰知門一開,還沒往外跨,卻幾步開外,鄭氏正急急往後退,見得他二人出來,被逮個正著,隻好連忙佯裝無事地站定了,道:“正要去找你們,人都哪裡去了?”
又強忍著才沒有笑出來,轉頭同沈念禾道:“見得你三哥,也不曉得來同我說一聲,叫我一通好找!”
還在此處賊喊捉賊,反咬一口起來了。
且不說客棧當中三人聚在一起說話,曹門大街的傅家裡頭,卻是氣壓低沉。
林氏當時匆匆上前攔了傅蓮菡,到底沒有趕上,被她走了,後頭回得府上,知道再瞞不下去,隻好同她把事情說了一回,又道:“因裴家事情未消,不想叫外頭人看到了惹事,便想著私下見一麵……”
又道歉道:“誰料想被你遇見,卻是嚇了你一跳。”
傅蓮菡當麵沒有說什麼,轉頭卻是去尋自己大哥傅令明把事情說了,又道:“明明已經嫁進咱們家裡頭,早同前頭事情一刀兩斷,怎麼還這般牽扯不休?那裴家從前鬨得那樣大,連我都有所耳聞,被旁人曉得我家同他扯上乾係,會不會帶累你同爹爹?”
傅令明進京已經有一段時日,多少對朝中形勢有所耳聞,道:“裴家倒不像從前一樣,畢竟當年人都死絕了,剩一個小輩,想來即便有不妥,也不至於惹出大事。”
他對林氏同親生兒子來往的事情,也不怎麼擔心,還安慰妹妹道:“兒女都生了,爹也是個明白人,也把得住家,她聰明得很,不會為了個從前的兒子做什麼傻事,你不必太過擔心,估計隻是見一麵,將來不會有什麼來往。”
傅蓮菡原本看裴繼安長相還很是喜歡,此時聽得他的來曆同身世,又是可惜,又是嫌棄,道:“最好那樣,隻怕將來要拿咱們家的人脈給她那裴家的兒子搭線,那才叫人惱火!”
傅令明笑道:“當真是個能起來的,就是給他扶一把又如何?他得了我們家的好,又有個親娘在此處,親娘還生了弟弟同妹妹,將來自然曉得過來報恩——裴家雖說落魄,到底是世代士族,很有些大族人脈,說不得什麼時候就能用得上,隻要不用費太大的力氣,倒是很值得幫著說兩句話。”
傅蓮菡冷哼一聲,道:“我總看不順眼的。”
她今日跑了一天,十分不順,本想回來的時候宅子已經買好了,正好跟長兄請功,誰曉得再出門去一趟,反而在沈念禾麵前碰了一鼻子的灰,此時越想越氣,忍不住就把沈念禾說的“過分”話在哥哥麵前學了一遍,道:“那裴家女兒好生討厭!她也不看看自己是誰,竟然還膽敢教訓起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