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見鄭氏臉色很不對勁,忍不住就問道:“嬸娘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我叫人去喊個大夫過來?”
又伸手去試對方的額頭。
鄭氏勉強笑了笑,搖頭道:“其實也沒什麼事,隻我想得多了些……”
她本就不是個凡事憋著的,忍了許久,到底還是忍不住,低聲問道:“念禾,你說你三哥同他娘見了麵,會不會跟了去?”
沈念禾一時竟是沒有聽懂,問道:“什麼跟了去?”
鄭氏勉強笑了笑,最後還是沒有把自己的小心思說出口。
她自從嫁給了裴七郎,始終無所出,當日丈夫說不願納妾,若非兩人親生,養起來就沒什麼意思,後來對方因故先去,她誓不再嫁,守的不是節,隻是那一個人而已。
鄭氏沒有兒女,卻十分喜歡小孩,把侄兒同謝處耘當做親生兒子一般養育,雖然不如旁人有經驗,也時常提心吊膽,唯恐自己那一處照料得不夠好,或是出錯了,可切切實實是全然出自一顆真心的。
然而無論怎麼養,無論怎麼照顧,無論怎麼視若親子,她也隻是一個“嬸娘”而已。
謝處耘也好,侄兒也罷,兩人都有自己的親娘。
當日謝處耘同廖容娘鬨成什麼樣子?可親生的血脈,哪裡又有隔夜仇?無論做出什麼錯事,到最後,依舊還是抵不過血親,而今乾脆跟著繼父走了。
鄭氏雖然聽裴繼安解釋過不少,也聽謝處耘說過許多話,心中依舊過不去那個檻,實實在在她也沒有想錯:謝處耘確實是因為有了親娘,棄了嬸娘,當日還去宣州城中讀書,直直走了一年有餘。
而今同樣的事情再來一回,由不得她不多想。
理智告訴她,林氏人品很好,同廖容娘並不是一條道上的,她二嫁嫁的也好,而今夫君已是吏部侍郎,在朝中說話很有分量,如若侄兒認回了母親,將來仕途就算不是一帆風順,也必定有所助益。
可再仔細品砸,鄭氏就難過極了。
自己再怎麼養,養得再精心,到頭來還是給旁人做嫁衣,便像是用心嗬護了十餘載的果樹,施肥澆水、驅蟲除草,好容易今日長了果子,還沒能多看兩眼,一朝之間,就被旁人摘了去。
而她不過是個尋常婦人而已,也幫不得侄兒什麼,不像林氏,有錢有勢,見識也多,娘家也能搭得上手。
這種見不得人的想法,鄭氏自然不可能同沈念禾這個小姑娘家說,不但是說了也聽不懂,要是聽懂了,她才更無地自容。
鄭氏隻好搖了搖頭,笑了笑,隻當自己方才沒說什麼要緊事。
沈念禾正要勸她兩句,卻是忽然聽得外頭有人敲門,客棧的夥計隔著門道:“兩位客人,外頭來了人,說是曹門大街傅侍郎府上的,說有要事,想要兩位一敘。”
說曹操,曹操到。
鄭氏本來就有些難看的臉色更白了。
她忍不住想:還有哪個傅侍郎?沒事來找自己做什麼?莫不是林氏要把繼安接進傅家?侄兒難道能同意?剩得我同念禾兩個怎麼辦?我一個人待著也是沒辦法的事,總不能叫他們兩個此時分開吧?
隻是好似同前途比起來,兒女情長,又是小事了。
鄭氏惴惴不安,本想要說沒時間,卻也知道如此行徑,同掩耳盜鈴並無半點不同,猶豫了一下,還是站起身來同沈念禾道:“多半是為了你三哥來的。”
言畢,當先推門而出。
沈念禾其實早看出鄭氏情緒不對,隻是她畢竟年歲尚淺,再怎麼聰明,許多事情沒有經過,便無法體會。
她本是跟在後頭,心中略一思索,便上前兩步,隻比鄭氏落後半步。
兩人幾乎並肩進了客棧的一處包廂,卻見裡頭坐著的不是林氏,而是一個十來歲的姑娘家,後頭又侍立著幾個丫頭,另有兩個護衛,看起來十分氣派。
那姑娘雖然換了一身衣裳,又另梳了一個十分複雜的流花髻,上頭簪著成串的豔紅小珊瑚,可表情生動,十分有辨識度。
沈念禾一眼就認出來,這是白日間在潘樓街上買宅院時見到的那一個。
對方見得沈念禾同鄭氏進門,隻點了點頭,笑著問道:“兩位是宣縣來的吧?”
也不見起身相迎,而是對邊上小丫頭道:“給兩位客人看座。”
見她這般行事,沈念禾心中就有了數,轉頭看鄭氏,卻見她也是一頭霧水的樣子,便拉著她坐了下來,接著問道:“方才聽夥計說是曹門大街上的傅家來人,卻不曉得是哪個傅家,也不知姑娘姓甚名誰,尋我們來,又是什麼事?”
那姑娘聽得沈念禾問話,麵上本來還笑著,此時卻笑容一僵。
她報出自己姓名,又說了街巷,料想無論是誰,都應當曉得自己出身,誰料想居然遇得一個如此不識相的,還要來再問一遍,當真是解釋就丟人,不解釋也尷尬,遲疑了一下,最後隻好道:“我姓傅,行三,你稱呼我排行就是。”
此人正是瞞著兄長而來的傅蓮菡。
她沒有透露自己閨名,沈念禾便也不多說,隻站著等對方說話。
沈念禾不落座,帶著鄭氏也跟著站著,屋子裡就變成沈、鄭二人站著,傅蓮菡坐著,才進門時還好,眼下兩邊相持久了,卻尤其顯得不合時宜。
傅蓮菡本想要等沈念禾上前行禮,再回個半禮就差不多了,又想著對方知道自己家世,肯定會要上來巴結,屆時略提一句,說不得就屁顛屁顛跑上來將宅邸相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