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走一遭(2 / 2)

盛芳 須彌普普 6538 字 2024-03-24

民伕從何處抽調,抽調之後在哪裡點數,點完數之後如何分派,做完此處,轉向彼處又當如何轉,轉向哪裡,每一處地方今日當有多少人,明日當有多少人,譬如此時要上梁,當要上梁工,明日上梁工完工,當要轉往另一處,那一處是哪一處,誰人去通知,誰人去接應,甚至晚間住在哪裡,吃食怎麼送去,幾時上工,幾時下工,如何輪班,千頭萬緒,全都不易分派。

沈念禾要做的,就是先照著此時的進度擬出十天內的安排,譬如今日堤壩甲乙丙丁處各自當有多少人,小工多少、大工多少、匠人多少、上梁工多少,從哪裡抽調最省時省力,做完之後,又轉去哪裡。

方案擬好之後,交由張屬核對,裴繼安審核,再轉判官複看,最後去往郭保吉處拍板。

可除此之外,因各處進度不一,不可能完全按著原來的計劃進行,是以每日都要按照下邊送來的最新進程,由小公廳中人進行彙總,再給她做調整,最後再一次送去裴繼安處重新安排。

“調整”二字,聽起來容易,做起來卻很難。如何讓民伕最小幅度地在各處工地當中輪轉,又如何安排各處進度,使得人力、糧穀乃至住所能夠做好匹配。

如若甲處當要二十名瓦匠,可當地配備的住處同糧穀隻夠十人,那要如何居中協調,或增配置,或將其餘暫時不影響工期的匠人、民伕調往它地,這個“它地”,又要距離較近,又要能負擔住處同糧穀,還要當真能消化多出的人丁。

這個差事,不但要對整體狀況同進度十分了解,還要長於計算、調度、平衡,本是張屬先擬,後頭每每要熬到半夜,還不儘如人意,便轉到了沈念禾頭上。

她心算極快,又是從小衙署轉過來的,況且當日裴繼安擬定圩田、堤壩方案時就全程參與,做起事來自然事半功倍,隻將文書掃了一眼,心中默算,不多時,就察覺出不對來。

其餘地方雖有延誤,卻不至於造成太大影響,唯有那建平縣送來的文書,上頭散散碎碎列了許多東西,仔細一看,與當日派下的相差極多。

她仔細又謄算一遍,愈加發覺問題不小,因少了建平縣中本該提供的住所與糧穀,本該明日就轉去的民伕便無處住宿,也再無食水可用,而缺了這一環,其餘地方的輪轉也要隨之暫緩,便似三個人同時用筆畫一條線,如果照著既定的方向同速度去走,最後就能畫出一個圓形,可要是有哪一個人停在當地,就不能再複成形。

這事情頗為嚴重,沈念禾連忙去尋了裴繼安,把文書、術算擺了出來,前後一說,最後道:“是不是要遣人去催一催建平縣?”

建平縣一直以來對圩田堤壩事都諸多推諉,可郭安南已是去了好幾日,按道理當有些進展才是,隻不知道為什麼,這人去了好似沒去一般。不過他到底是郭保吉的兒子,會多幾分麵子,有些話不好說得太難聽,有些事也不能催得太緊。

裴繼安略掃一眼,也看出不對來。

沈念禾再擅長術算,卻不同裴繼安熟悉上下官員,他對那建平知縣很有幾分了解,當日聽郭保吉說要安排長子過去盯著的時候,就覺得不太妥當——不是看不起郭安南,可與羅立相比,他送上門去,同羊入虎口也無甚差彆。

裴繼安想了想,把郭向北叫了過來,也不隱瞞,先將事情來龍去脈解釋了一遍,複又道:“我畢竟是個外人,有些話也不好問,幸而建平離得並不遠,你去幫著問一問,看看究竟是什麼情況。”

郭向北在小公廳待了月餘,被父親連敲帶打,又被郭東娘在邊上死死盯著,已經學乖了許多,不管心中再如何不滿,嘴上也不敢反駁,問了幾句,就老實應了,退得出去。

他雖是幺子,可記事時就沒了生母,不過一年,孝期才滿,郭保吉就續弦了廖容娘,本就敏感,自然想得更多。

聽裴繼安說了建平事,又提點幾句,說那知縣羅平十分難對付,郭向北心裡就有些發怵。他不好去找父親,生怕當真有什麼不好,反而帶累了哥哥,隻好去找二姐郭東娘。

郭東娘知道得更多,也想得更多。

她一向覺得長兄很有自己主意,而那主意多數時候與父親背道而馳,因不在當地,不清楚因果,問得弟弟幾句,俱都支支吾吾,就更緊張了,尋來幾個熟人問話,也都一問三不知。

郭東娘思來想去,也不敢耽擱,把小公廳裡的人在心中撥弄了一番,旁人都不太合適,於是乾脆找上了沈念禾。

“……明日想去一趟建平,卻不知道那民伕、住所、糧穀是個什麼分配法,那一縣又缺多少,因不好去找裴家三哥,隻能尋你問一問。”她話說得十分客氣,可開起口來,卻半點不含糊,看了看屋子裡坐著的兩個人,把聲音壓得更小了兩分,“能不能借得一個與我同去,如若有什麼不懂的,還能問一問?”

她唯恐沈念禾不肯答應,坦白道:“當日第一回見你,我就覺得與你性子十分相投,因想交你這個朋友,今次也不想做什麼欺瞞——我那大哥耳根子軟,又兼心善,容易被人哄騙,我怕他那一處出什麼紕漏,被爹爹訓斥還罷,要是拖慢了圩田進度,卻是無可挽回了……”

沈念禾有些吃驚,也不去多問,倒是一口答應了下來,隻是在選人的時候猶豫了一下,看了看趙、李兩個賬房,隻覺得都不太合適。

郭東娘坦誠以待,她也願意提醒一番,便問道:“你那一處有無郭家大哥信得過的?或是郭監司手下哪一位比較知曉情況?”

她指了指屋子裡,輕聲道:“那兩位雖然做事挑不出什麼毛病,卻是宣州知縣家中出來的,同你去建平,回得彭府,未必不會說漏嘴。”

彭莽本也能算是楊其誕一派,雖是礙於裴繼安在下頭架著,不好屍位素餐,可要是聽到手下說什麼,卻絕不會幫著守口如瓶,第一時間就會四處張揚。

郭東娘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道:“如果不是尋不到合適的,我也不會找上門來……”

她越到此時,越恨自己不是個男兒身。

弟弟在小公廳也待了旬月,東跑一跑,西遛一遛,也不曉得多交幾個朋友,莫說有賣命交情的,就是能幫著打探幾句話的都尋不到。而另一邊,她雖然對郭家的門客頗為了解,卻不敢用——叫了那些個幕僚,就等於直接把事情捅到父親麵前,如若真的有什麼不好,就連遮掩的機會都沒了。

郭東娘四處環顧,越看越是沮喪,隻那擔憂兄長的心畢竟占了上風,忍了許久,還是厚著臉皮開口問道:“念禾,你能不能同我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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