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禾沒有多想,因聽得鄭氏來了,便把自己手中的碗筷放下,起身道:“不曉得嬸娘吃了沒吃,我去替她過來。”
裴繼安心中更不舒服了,開口攔道:“嬸娘吃了才來的——你才吃多少,我看食盒裡東西都沒怎麼動,等吃好了再去看,人又跑不掉。”
口中說著,心裡越發覺得謝處耘傷得實在不好。
他另取了一雙筷子給沈念禾搛了幾樣菜,道:“養了這許久才養出來的肉,再這樣三頓兩頓胡亂吃的,當真掉得沒了,你哪裡再生出來?”
沈念禾隻好老實坐下吃飯。
她一邊吃,裴繼安一邊給她添菜,又道:“我已是叫人去尋個邊上的屋子,嬸娘方才搬了些細軟過來,今晚先一起住在此處,明日再搬過去,你且忍一忍,等過了這一陣子再回家。”
沈念禾想了想,道:“也不用一齊都住在外頭,等謝二哥好些了我同嬸娘就能平挪回家,三哥這一處忙得很,實在不行,鋪了褥子在小公廳裡頭住著更便宜,我每日回家把衣衫帶回去,又帶些飯食過來。”
她全是從事情本身考慮,隻覺得這樣處置最為合宜,省了許多麻煩不說,也能叫這裴三哥輕鬆許多。
然而莫名其妙的,沈念禾話一出口,就覺得對麵人的臉色變得有些不太好看起來。
裴繼安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呼得出去,方才皺著眉道:“你一個人來來回回的,我放不下心,此事將來再說罷。”
又給她的杯子裡添了一點竹熟水飲子。
他不光自己吃飯,還不住照應沈念禾吃飯。
平日裡沈念禾也不會覺得有什麼,自之前去了荊山下的小衙署開始,兩人就時常一起吃飯,飯時那裴三哥一向都會給她搛菜盛飯,因他動作十分自然,仿佛天經地義一般,叫她半點也沒有留意。
可今日才想到那趙、李兩個賬房的話,此時再來看,沈念禾卻是莫名地生出幾分不自在來。
好似確實照顧得有些過了頭。
她有一點想避讓,便把碗挪開了,另舉箸給裴繼安也搛了一筷子菜,笑道:“三哥自己也吃,不用管我。”
裴繼安從善如流,立時把她夾進自己碗裡的菜搛了,送進嘴裡慢慢咀嚼,等到食物咽儘,卻是給她回了一筷子菜,道:“這個好吃。”
他聲音低低的,眼睛裡頭含著笑,嘴角也上揚著,仿佛心情重新變得很不錯的一般,還微笑地看著沈念禾,輕聲道:“看來還是在外頭吃飯好。”
這話中若有所指,雖未明說,卻做足了暗示。
明明隻簡簡單單一句,也沒有什麼曖昧的意思,可十分奇怪的,沈念禾就覺得自己的臉有些熱。
她不敢多留,三口兩口吃完飯,連忙道:“我去看看謝二哥!”
急急往外走了。
剩得裴繼安一人坐在屋子裡,麵上的笑意卻是慢慢收了起來。
***
隔間裡頭,鄭氏見得謝處耘躺在床上不能動彈,忍不住垂著淚同他道:“這是什麼事!好端端的,怎麼忽然從那樣高的地方掉下來!實在遭罪!”
那謝處耘正醒著,整個人的狀態好似已經恢複了幾分,還知道安慰她道:“一錯腳就跌下去了,誰又猜得到這個?大夫同三哥都看過了,說是最多兩三個月就能全好,腿腳一點問題都不會有!”
又道:“這實在不算什麼,之前我聽得秦大哥說,三哥去明州跑商,路上也受過一回傷,整個人半幅身子全是血,結果隻躺了一天,把藥一擦,傷處拿紗布一收,立時就又做事去了,比起三哥當日,我這實在不算什麼!”
鄭氏啼笑皆非,把眼淚一擦,道:“這怎麼能一樣,你畢竟年紀小,你三哥……”
她說到這一處,忽然想到裴繼安去明州跑商時好似比此時的謝處耘還小,一時不知道怎麼接下去,隻好住了嘴,又擰了帕子給謝處耘擦臉,問道:“你傷成這樣,還是要同你娘說一聲,我一會叫人給她送信過去……”
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看著謝處耘。
鄭氏隻以為這小孩必定要生氣,已是想了許多話打算來勸,可奇怪的是,聽得她這般說,謝處耘卻是難得地沒有發脾氣,而是沉默了一會,複才譏誚似的笑了笑,忽的伸手身上的腰帶扯了下來,遞了過去,道:“也不必說什麼,隻把這個給她就是。”
送根腰帶給廖容娘,這行事實在沒頭沒腦的,鄭氏便道:“你這小孩子脾氣,都什麼時候了,怎麼還要作怪!”
正巧這時沈念禾從隔間過得來,見兩人在說話,又見謝處耘半靠在床榻上,很有幾分精神的樣子,一時也有些驚喜,笑道:“謝二哥醒了?”
又轉向鄭氏道:“嬸娘去吃點東西罷?再去換身衣衫,你跑了這一路,怕是晚上吃的不夠,肚子要餓。”
鄭氏急急忙忙來得此處,肚子雖然不餓,確實出了一身的汗,便也不拒絕,很快走了。
沈念禾就走到謝處耘床榻邊上坐下,就著方才鄭氏打的水給他擰濕帕子,卻是忽然聽得那謝處耘道:“今日……多謝你了。”
聲音裡頭帶著兩分彆扭。
沈念禾把那濕帕擰得半乾,口中則是道:“那磚瓦料堆得太高,下回再遇得這樣的,謝二哥千萬要小心些。”
謝處耘原本的臉是朝著外頭,此時見沈念禾進來了,替了鄭氏的位子,卻是把頭半側去了裡邊,也不等沈念禾把帕子展開,就伸出手去接,道:“我自己來罷。”
沈念禾本也沒想過給他親手擦,昏迷時是無法可選,此時倒是有些不妥當了,便爽快把那帕子遞了過去。
謝處耘接過帕子,也不著急擦臉,仍舊把頭側著,甕聲甕氣地道:“你坐下,不要站著。”
他隻有一張臉好看,此時頭發亂得很,臉上也憔悴極了,不想叫她見到這樣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