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一口飲儘了杯中酒,又把杯底一翻。
旁邊便有人起哄道:“逢明,小柳都喝乾了,你那杯中還是滿的,這是不是看不起他?”
郭安南聽了一陣,隔壁都是勸酒之語,好似那一個被稱作“逢明”的乃是主客,個個都在給他灌酒,你誇他一句“風流倜儻”、我誇他一句“才貌無雙”,一桌子不愧都是書生,誇人的話層出不窮,都沒一個重複的。
那“逢明”也甚是自信,旁人誇他,他就照單全收,旁人灌酒,他就儘數喝了,除此之外,言語間很是輕浮,有人不過略提了一句,他就句句不離小甜水巷,把裡頭的各大當紅妓伶點來評去的,說這個腰細,那個腿白。
又誇口將來要帶同桌人一並去享受。
郭安南隻覺得掃興得很,正要不再去理會,忽聽得旁邊有人道:“逢明,獨樂樂,與人樂樂,孰樂?小甜水巷裡頭的鶯鶯燕燕那樣高價,我們哪好意思去占你這個便宜,不如尋些便宜的罷——你們馮家不是有書鋪?聽聞馮家當年分家的時候,馮老相公給了兩間書鋪給你爹,眼下我們這些個尋常人買不到書,你總能找到罷?不如從家中庫房裡借得一部宣縣公使庫版的《杜工部集》出來?”
又有人搭話道:“是了!咱們今日湊了這一桌,特是為了此事來的——逢明,那可是楊如筠楊老先生抄的書!不知你見沒見到,平日裡千金難求的好字,誰得了一副扇麵都要小心翼翼藏得起來,不敢輕易用,眼下隻要買一部書就能得見,又是補遺重校的《杜工部集》,竇院長為了它連課都不上了,聽聞翰林院裡頭為著裡頭新出的校注吵得腥風血雨,澤書現在一冒頭就給人搶了去,連一張紙都露不出來,各大書鋪都再不肯賣生客了,咱們都是窮書生,沒甚門道,也不好去求先生,隻好來求你了!”
“什麼‘不知你見沒見到’,逢明可是馮家的小少爺,家中那許多書鋪,這樣旁人求之不得的好東西,他不知藏有多少部!怎可能見不到。”
眾人給那“逢明”戴完了高帽子,見他麵色有些難看,雖不知原因,還是又有人出來唱白臉,斥道:“你們這是什麼心思!誰家不用做生意了!眼下外頭一書難求,莫說一部,便是一冊都有人高價收了來,怎能仗著自己是同窗,又仗著逢明仗義,就這般逼迫於他?”
又道:“逢明,你切莫去理他們,便是當真要給書,他們給得起什麼高價,沒得耽誤了你家鋪子發賣!實在不行,不如給咱們租得出來一晚上把裡頭內容抄一遍?”
繞來繞去,原來是另辟蹊徑,以退為進來了。
郭安南雖是方才聽得廖祖謙說了那書有多好,到底沒怎麼放在心上,此時見得這一桌子書生為求一書招數使儘的樣子,心裡這才有了些概念,正好此時那小二點完菜正要走,他便將對方攔下了,問道:“此時是不是有一部宣縣公使庫出的《杜工部集》,十分搶手?”
那小二笑道:“這位小爺這兩日才打外地來的罷?其中火熱,豈是搶手二字能道得儘!那書乃是楊如筠楊先生手抄,聽聞補了數十首早已失傳的杜工部詩,又有兩文,再兼精校,十分難得,京中萬人搶一部而不能得,但凡識得字的,都在討論,可惜我沒門路,不然也想去搶一部回來!”
又笑道:“前日國子監裡頭有兩位老先生為爭一部書,已是當眾打了起來。”
國子監裡頭的老先生?大儒為爭書打架?
郭安南聽得咋舌。
他心思轉得再慢,此時也想起來父親當時順手買的一百部《杜工部集》了。
那哪裡隻是書?
分明是能拿來收買人心的大好人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