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禾見他一副小孩性子,此時還要來裝傻,便道:“從前公使庫做得那許多討嫌之事,不曉得胡亂攤派了多少錯劣書冊,壞了人家的財路——商人圖利,一而再,再而三,吃的虧怕是數都數不過來,你眼下去同他們空口說好,誰人敢應啊?”
謝處耘冷哼一聲,刺道:“你倒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你就出得本書,雖是十分有用,卻不曉得多少人為此事跑斷腿——難道後頭的事情就不難了?!”
沈念禾見他站在外頭,外袍回來的時候早脫了,也不去穿,正隨手搭在臂彎處,不知是不是跑了一下午,此時又一直吹冷風,鼻子同手都凍得有些發紅。
她一時也不知道是誇獎這人看著不靠譜,內裡居然是個肯踏實做事的,還是說他不知動腦,一門埋頭死做亂做,想了想,便道:“二哥純質心腸,自然比不得外頭那些個商家彎彎繞繞——我娘從前在翔慶軍也有過書鋪,我見她操辦,隻覺得其中自有規矩在,咱們這許多書,價格又貴,又有前年、去歲公使庫劣書糟粕在前,確實難辦許多,隻能另辟蹊徑。”
謝處耘先聽得對麵人說自己“純質心腸”,隻覺得這一句話中有話,仿佛在嘲諷自己,正要發惱,見得沈念禾說起正事,卻又聽了進去,腳下也走得近了一步。
沈念禾又道:“我思來想去,覺得倒不如寄賣——宣縣是個小地方,一下子掏出一二十貫買一部書,還不知其中內容,是人都舍不得,更彆提窮書生了,況且本來也不指望在此處能賣得多少,不如送去旁邊州城裡頭,也不必尋大書坊,隻找個位置顯眼的,同他們說好此批書不必出錢采買,隻由我們暫寄在那一處,賣得出去,再來分潤,頭一批把分潤定得高些,若是不肯,咱們寧可倒貼點錢。”
“又不是什麼尋常貨色,這可是精校補遺的《杜工部集》,裝幀、用紙都是頂頂好的,況且還是楊老先生手抄——他那一筆字,平日裡多少人想買都買不到,這樣一部書,怎可能不好賣?一旦打出了名聲,怕是有鋪子寧可少要分潤都得來求著咱們拿書,隻愁那時工匠跟不上印製!”
“如若是那書鋪不肯信,咱們便舍出一兩冊書,裁掉一兩頁的邊,最好裁那補遺一冊,放在鋪子裡給客人遠觀,叫他們曉得果真是從未麵世過的詩文——定要遣個人時時守在一旁,不能給人搶得走了,或是被人另拆開其餘封邊,否則怕會鬨出事情來……”
沈念禾把自己的打算一項一項數得出來。
她雖未親自經曆過,從前到底周圍全是做生意的人精,再如何跟不上,也比起謝處耘這個毫無經驗的強上許多。
謝處耘原還不怎麼當回事,後頭卻是越聽越仔細,聽到說將來會有書鋪求著上門拿書時,還未到得那一天,腦子裡已經想象出莫須有的場景,登時連今日受的許多氣都順了些。
沈念禾最後又道:“隻是這許多法子,其中猶有一個問題。”
謝處耘隻覺得她說的已經極為妥當,半點尋不出什麼毛病,急急問道:“什麼?”
沈念禾便道:“畢竟是公使庫印書,若是這般送得出去,又不收書鋪銀錢,雖說後頭許是能補回來,卻不曉得會不會有小人拿來生事,也不知道合不合律令規矩,若是不合,卻是一樁麻煩。”
她上回聽得鄭氏說謝善、謝圖父子之事,又說原本公使庫要由裴繼安管,後頭被人搶了去,便知道衙門裡頭並非淨土,多少也要考慮幾分。
謝處耘從來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去得郭家之後,雖是口中總說那一門如何不好,耳濡目染之間,難免也受到影響,哪裡會把一縣衙門裡頭的吏員、知縣放在眼裡,冷笑一聲,道:“他們敢!自己不會做事就算了,哪裡還有膽量攔著彆人做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