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禾隻覺得自己實在有些難,想了想,道:“我也不是白給,除卻尋常酬勞,我還要三哥在書中說得明白,這一版刻本乃是馮家所藏,我是沈家後人,承外公馮蕉夙願,按母親馮芸遺命,為了文人福祉,今次特地拿出來刊付天下。”
裴繼安聽得這話,沉默了幾息,複又鄭重問道:“這是為了……”
他話還沒有問完,沈念禾已經點了頭,道:“為了我娘。”
“她好心救人,又是為了國朝大事,誰料得竟會落得如此結果,我爹無論生死,已經逃不過失翔慶的罪過,我娘卻不能死得那樣委屈。”
“朝廷會如何反應,眼下全未知曉,便是將來能有表彰,怕也是悄無聲息的,並無幾個人知曉,可若是我將此事刊印在這《杜工部集》上,無論十年百載,哪怕上千年,都能為人所知,更要讚她一句義薄雲天,敢為天下先。”
她聲音雖然不大,卻說得很堅定。
裴繼安看著她,過了好一會才道:“這書如此珍貴,你的要求並不過分,隻要肯發賣,定然會有書坊願意將事情刻印在上頭。”
沈念禾搖頭道:“我家而今這個情況,若是旁人生出什麼歹意,我哪裡護得住?況且這話畢竟有些敏感,尋常書坊未必肯答應,今次與其說是我用這書幫三哥賺錢,倒不如說是三哥用這書幫我替我娘張目。”
她頓了頓,又道:“再一說,這書一印得出去,若是我爹還活著,也算是把我在此處消息傳到他耳中了。”
話已是說到這份上,裴繼安便不好再拒絕,隻得把那沈念禾帶來的紙頁留下,回道:“等我先想一想。”
沈念禾見他雖未一口應下,卻也同意了七八分的樣子,也不去逼催,又道:“我隻取了補遺的半卷過來,另還有半卷在我房中,一並拿來給三哥罷?”
裴繼安看她把那另一半紙書取了過來,果然一並收下,等到晚間,尋了個機會將那謝處耘打發出去,自己反鎖了門、窗,特又把上頭木板放下來將那窗戶封得密不透風。
他麵色沉鬱,坐在桌邊那看沈念禾寫的《杜工部集》補遺良久。
沈念禾的字不拘小節,單獨來看都是漂亮的,可排在一頁紙上,往往不夠整齊,前頭一個字靠左,後頭一個字就偏右。
裴繼安做事向來條分縷析,規規整整,今次看了這字,竟也不會難受,反倒覺得怪活潑可愛的。
隻他從頭看到尾,眉毛卻沒有舒展過,尤其見得沈念禾在卷尾寫的馮芸之事時,更為為難,到得最後,長長歎了一口氣,擎起那桌邊燈盞起身去往屋子最裡邊的牆角。
那一處立著兩個木櫃。
裴繼安把燈盞放在地麵上,打開櫃門,不知觸動了那一處地方,卻聽得“哢”的一聲,不多時,他竟是把其中一塊木板給拆了出來。
油燈昏暗,照映出地麵上鬆動的磚塊。
他把磚塊小心取出,露出下頭一個極大的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