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自己死時大楚才建朝未久,猶記得前幾日,弟弟特來同她說,欲要獻銀給義兄李附充河東軍費,怎的轉眼之間,又生出一個大魏來了?
樁樁種種,俱是萬分詭異,沈念禾深知不能為外人道,縱然腦中已是驚濤駭浪,卻也勉力維持,不敢露出什麼破綻來。
多說多錯,多做多錯,她後退至座上,將油燈放回桌麵,老老實實坐回原位。
隻過了片刻,那鄭氏便返身回來了,手裡提著一個小籃子,當中裝了幾個散布頭,另有尺、線等物,道:“我且給你量一量,當要快些做兩身換洗衣服才是。”
鄭氏手腳非常快,一看就是做慣了的,她量好之後,拿筆記了尺寸,又把那籃子裡的布頭拿出來擺在她麵前,道:“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款色。”
布料攏共也就三種,一色青,一色灰,一色靛,三個一一展開,看上去俱是灰撲撲的。
沈念禾摸了摸,試出全是極便宜的粗布,同鄭氏身上穿的料子相差不大,也不欲叫對方為難,便隨手選了青色的,又道:“隻可惜我不擅女紅,不然也能搭上把手。”
鄭氏笑道:“我往日也常給人做衣衫,手藝雖不能說頂頂出挑,也是拿得出去的,哪裡要你一個病人幫手!”
一時裴繼安也將那房間收拾好,過來道:“時辰不早了,沈家妹妹好生歇息,有什麼事情叫嬸娘來便是,如若嬸娘不在,與我說也是一般。”
沈念禾忙起身道了謝,並不直接出門回房,而是回頭長長看了那書櫃一眼,站在原地踟躕了一下。
鄭氏正低頭收拾布、尺,裴繼安卻還留著心,抬頭看她那樣子,聞弦歌而知雅意,道:“病中無趣,家中也沒什麼解乏的物什,不若我晚上給你借兩本詩文回來?”
沈念禾慌忙擺手道:“不必這樣麻煩,若是府上有能翻看的書,我取幾本來便是,若沒有,躺一躺也就睡過去了。”
裴繼安道:“並無什麼不方便,隻我這房中俱是些農書刑律,枯燥得很。”
鄭氏本在整理東西,聽得裴繼安的話,卻把手中動作停了下來。她好像有什麼話已經到了嘴邊,卻又重新吞了回去。
沈念禾便接道:“不枯燥,我在家時也看這些,法條間有規律在,農事中也彆有奇趣,隻不曉得架上可有什麼珍本要小心避開,不便翻閱。”
裴繼安搖頭道:“不過是我少時手抄,你隨意取用便是。”
沈念禾再謝了一回,與鄭氏道了安,才出得門去。
她一麵走,一麵聽得房舍裡頭鄭氏道:“將來若有機會,不妨把從前那許多書贖買一些回來?便是不能全買,留一兩本做念想也是好的。”
裴繼安回道:“罷了,便是不管貲費,全是善本孤本,哪裡收得到,旁人既已到得手中,等閒不肯放手發賣的。”
又道:“而今就很好,嬸嬸莫要擔心,我看得開。”
過了好一會兒,鄭氏才“嗯”了一聲,複又問道:“謝處耘哪裡去了?”
裴繼安道:“在前頭洗漱,他來得急,還餓著肚子,我方才拿剩飯與他墊了幾口。”
鄭氏歎了口氣,道:“明日也不是休沐,就這般跑過來,他那娘少不得打發人來尋,也不曉得要鬨成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