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玉抬頭一看, 嚴中和雙手緊緊抱著欄杆,緊張地看著她, 似乎真是怕她索債。梁玉衝他揮揮手,嚴中和縮到柱子後麵去了。梁玉笑出聲來,不再嚇他,她早已學會了不因自己的喜惡來決定對一個人的態度, 何況嚴中和還算養眼。
一旁李吉小心地問:“三姨認識得那位郎君?”
“嗯,嚴家的。”
他二人往東宮去了,嚴中和的磨難卻還沒有結束。
鬆開欄杆嚴中和決定回屋接著抄書還債,被女人嘲笑並不是一個很美好的體驗。還沒轉過身就聽到一把冰冷的聲音:“你躲到這裡來偷懶啦?”
嚴中和跳了起來:“親娘!小先生你屬鬼的嗎?走路沒聲音呀!”語畢,抱頭就往裡跑。他跑得太急, 一不小心,還左腳絆右腳了。袁樵飛快地伸出左手,在嚴中和的臉親吻地麵之前拉住了他的腰帶。右手捏住嚴中和的後領,將人整個提起來, 放好,拍拍他的後腰:“去抄書吧。”
是了, 這就是嚴中和沒和袁樵翻臉的原因了——打不過。反正是不知道小先生是吃什麼長大的, 在他第一次決定作亂的時候就暴力鎮壓了他,胳膊都脫臼了。人家說了,不打他是怕把他打壞了,所以從今而後都告狀。
陸尚書的心裡, 嚴中和要更親近一些, 一個自己親近的晚輩, 被不那麼親近的下屬給指出不妥來,真是大大的丟臉,陸尚書心裡就不痛快。這股不痛快最終就落到了嚴中和的頭上,原本隻是苦口婆心,現在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了。
【我招誰惹誰了呀我!】嚴中和哭喪著臉,想著自己的悲慘經曆,慢慢挪回座位上。也就沒有注意到,袁樵望著遠去的身影出了好長一會兒神。
袁樵的內心也是極其豐富的,從“她好像又變好看了一點”到“她家好像隻有她一個在忙碌”,又想起“她讓嚴中和抄書,怕不是因為我吧?”,繼而擔心“她要忙的事情已經夠多的啦,不能再讓她為我這點小事傷神”,最終變成了“我得找個機會跟她談談,先去她父親的壽宴上碰碰運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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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玉並不知道袁樵出現了,她一氣趕到東宮,桓嶷還在上課。
孫順跑出來迎接:“三姨,今天太傅講上癮了。奴婢這就去稟告殿下。”
梁玉攔住了他:“彆去!先生肯多教,是好事兒。我等著。”
“殿下吩咐了,隻要三姨來了,就要稟告的。”
梁玉笑道:“那我跟你一塊兒去,都在外頭聽著。”桓嶷的師傅有一部分是仁孝太子時期就已經任職東宮的,另有一部分是桓琚後來出於種種考慮給他換上的認為合適的人選。甭管是怎麼來的,師傅的口碑都是需要的。
再說了,太子的老師講課啊!那不得是天下最好的師傅嗎?叫她一直就站窗口根子下頭偷聽,隻要給聽,她都樂意!師傅正在裡麵講《禮》,這個梁玉還沒學到,多聽點也沒壞處,就一直站著聽。單就學問上的微言大意,旁征博引,呂娘子太子的師傅比,確實差得遠。
孫順被梁玉掐著胳膊跑不掉,陪著她站了半天,好容易裡麵的師傅終於過足了癮。桓嶷恭恭敬敬地將師傅給送了出來,師生二人走出來的時候,梁玉拽著孫順躲了,在牆角後麵,梁玉看到幾個男孩兒在他們後麵也走了出來,看服色,得是桓嶷的弟弟們。
梁玉心道:我說哪裡奇怪呢?淩賢妃總一副親熱的樣子,其實她的兒女們我還一個都沒見著!阿姐冊封的時候,她女兒都沒來!嘖!三郎他大姐都到了呢。
孫順低聲說:“那是四郎、那是五郎,六郎早先夭折了,那邊,那兩個,十二郎和十三郎。”
梁玉看過去,不由一歎:“真是長得很好很好的孩子呀。”十二郎和十三郎年紀相差不大,據梁玉所知,十二郎今年八歲,十三郎六歲。兩人孩子粉雕玉琢,胖乎乎的,儘揀著父母的優點長了,聰明不聰明看不出來,好看是真好看。反觀四郎、五郎,就長得不如這兩個弟弟了,四郎也比桓嶷得還要精致一點,五郎大概是兄弟裡長得最醜的。
兄弟裡麵,最大的桓嶷今年也不過十五歲,都沒長大,從身高、長相上大概就能分辨出誰是誰。孫順低聲說著幾個皇子的情況,八、九兩個也夭折了,七郎是那個小瘦子,打小身體不大好。十四郎開始,還不到讀書的年紀,並不在這裡。
四郎的母親林昭容也頗得寵過一段時間,也曾與淩賢妃彆過一段時間的苗頭,後來失了寵,三年前憂憤而死,所以脾氣有點怪。五郎因為長得醜,比桓嶷還不得父親喜歡,桓嶷是總被忽視,五郎是被父親嫌棄——他眉毛散亂,膚色紅黑,還是個地包天。所以封王的時候,五郎的封戶比桓嶷還要少一千戶。
這麼一群人湊到眼前,梁玉都替桓嶷捏一把汗。好在現在他們都放學走了,梁玉也就從牆角裡閃出來,把憂慮按下去,笑吟吟地看著孫順跑過去與桓嶷耳語兩句。桓嶷飛快地轉身,看到梁玉的時候也露出一個大大的笑。然後他做了一個出人意料的舉動,他跳了一下,腳未落穩就衝梁玉跑了過來。
跑到了跟前,笑著說:“三姨!”
梁玉被逗樂了,歪著頭看看他,問道:“你是不是長高了?”又看看他的衣服,旋即覺得自己傻,他哪怕一天長高一寸,也有穿不完的新衣,袖子是萬萬不會短的。
桓嶷猜不到她會想這個,高興地湊過來:“是呀。阿姨說,我這正是在長個兒的時候。走,咱們到後麵說話去。”
梁玉與他並肩走著,問道:“三郎有什麼開心的事?說出來讓我也開心一下呀。”
“看到三姨就很開心。”說著,又跳了一下,伸出單手去夠一下房簷,當然是夠不到的。
梁玉與他走了一段,到了後殿,兩人坐下了,才說:“每天都與這許多兄弟一道讀書嗎?”
“不是,”桓嶷的笑容淡了一點,“以前大哥在的時候,會操心我們讀書的事兒。他去了,這些事就沒了章法。我前天對阿爹說,不如讓兄弟們到東宮來一道讀書。否則同樣的兄弟,不一樣的師傅,算什麼呢?阿爹好像很開心,就答應了。”
“處得怎麼樣?”
桓嶷抽抽嘴角:“我自是比不上大哥的,他們麼……各懷著心事吧。這樣也好,都在眼前看著。太傅倒說我做得對,他的課也就講得越發的長了。”
“哈哈哈哈。他們那是喜歡你。”
桓嶷皺皺鼻子,像個十五歲的少年了:“喜歡不喜歡的……唉,還是喜歡吧。不說他們了,三姨,你總是很少到這裡來。”
“我總來,對你們不好,再說了,家裡我也得盯著呀。阿爹要做壽了。”
“哦?什麼時候?怎麼安排?”
梁玉解釋道:“是我的主意。總關在家裡也不是個事兒,這些事都是要學的。放心,都安排好了,我向湘湘求教過,宋郎君也回來了,也說要幫忙。”
桓嶷又問這二人是誰,聽了之後點頭:“劉家是不錯的呀,宋奇?那是簡在帝心的人,他肯幫忙……哦。”他明白了。
梁玉道:“嗐,多個朋友多條路唄,我見過的人少,他這樣就算我見過的人裡頂會辦事的人了。不過他有點怪。”
“怪在哪裡?”
“我說,杜家、趙家,咱們梁家高攀不起,他說,那就不用上趕著叫人笑話了。嚴家、李家、袁家待梁家不是挺好?就行啦。反正,聖人也沒說什麼。不瞞你說,我有點怵徐國夫人,就躲了這個懶。”
桓嶷將頭擱在梁玉的頸窩,笑得發顫:“三姨,三姨,跟我說話不用拐彎沒角的。我雖聽得懂,不想在你這兒費這個勁。”
梁玉的臉刷地掛了下來,伸手推開了他的頭:“你給我起開!我再你量尺寸,閒著也是閒著。行吧,那說實話,蕭度你打算怎麼辦呐?他就隻有臉比彆人強,論彆的,都有比他更好的。還傻。擱你這兒真叫人擔心。就他那腦子,我有八百個辦法用他來害你,我這不是吹牛。”
姨甥倆從座上爬了起來,桓嶷命人取尺子來,對梁玉道:“三姨彆小瞧他,他還不是最傻的,這朝上亂七八糟的貨色太多了。譬如淩慶,琵琶彈得倒好,嘖!”剩下的話他就不講了,淩慶是淩賢妃的父親,江湖傳說,淩慶年輕的時候還是某人的孌童。這經曆頗為汙穢,就不要說出來臟了三姨的耳朵了。
梁玉接過了孫順手裡的軟尺,一麵量一麵說:“那擱你這兒我也擔心。”
桓嶷想了想,道:“蕭範把長子召回京來了,且看他們怎麼處置吧。若是不行,哼!”
他才十五歲,臉上還帶著少年的圓潤,梁玉忍不住掐了一把他的臉:“好凶呀。”
桓嶷的臉也板不住了:“三姨!”
兩人笑鬨了一陣,把孫順看得目瞪口呆,三姨這也忒不客氣了。桓嶷從未與同齡人這樣相處過,他母親也不得寵,自己也不得誌,從來活得謹慎,與姐妹也玩笑不起來。
到梁玉說要去跟梁婕妤道彆的時候,桓嶷心下不舍,還是說:“路上小心。外祖父的壽宴,我會派人過去的。宋奇……我會想辦法的。”
梁玉道:“要你想什麼?告訴你是叫你彆擔心,這壽酒有人看著,壞不了事。宋郎君有他自己的本事,叫他乾乾淨淨的做官唄。這些官兒啊,彆沾裙帶最好。”
【不不不,有裙帶他們才更安全。】桓嶷笑笑,也不反駁。梁玉越無拘無束,他越喜歡,越能覺得有股活力灌注到了自己身上,帶得自己也輕盈了起來。他願意守護母親、守護大哥留下的一切,但是那些都是有重量的,壓在身上,並不很舒服。會讓他有一種殉道者的慷慨凝重,歡樂之趣卻很少很少。
親自將她送到門外,送下台階,梁玉笑著說:“我還來呢,你去乾正事兒去吧。外頭的事情不用惦記,有我呢。”
嗯,還能給他解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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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玉去梁婕妤那裡了,後宮近來安靜得令人不安。梁婕妤跟淩賢妃結拜了,徐國夫人居然忍得住!說梁婕妤跟李淑妃結拜信的人還能多一點!說徐國夫人跳起來打爛了昭慶殿,大家才會覺得合理。還有李淑妃,竟變成了一個慈祥的祖母!依她的脾氣,從喪子之痛裡緩過勁兒來,不得把這二年擠兌過她的人一個個按著腦袋塞井裡?!
但是,各方就是沒一個鬨的,真是奇也怪哉!
唯一不覺得奇怪的就是桓琚了,他認為這樣真是好極了!尤其令他滿意的是,桓嶷終於有個“長兄”的樣子了,雖然還不如大郎,但是一直在努力學著大郎,這就很好了。桓琚本也擔心三兒子撐不起來,兼之先前淩賢妃跟他哭訴過,怕兒子“不容於東宮”。
現在看看,三郎做得多好呀!弟弟們接過來教著,淩賢妃跟梁婕妤結拜了,他還送賀禮。也沒有對杜皇後那邊言聽計從,也沒有言必稱司空如何如何。很好!賢妃就是瞎操心,女人都這樣,不冷靜。桓琚又有點可憐淩賢妃,想要給十二郎、十三郎兩個更高的待遇。思前想後,又沒辦——這些都留著叫三郎給他們吧。
自己將恩都施完了,三郎拿什麼施恩呢?由三郎對兩個弟弟加恩,弟弟們才更會親近兄長,皇室才會更加安定。否則養大了兩個幼子的心,他們萬一受小人教唆,怕沒有好下場呢。
聽到桓嶷求見的時候,桓琚心情頗佳地讓他進來。問他今天學得如何。
桓嶷彙報了自己的學習情況,又將幾個弟弟的情況逐一彙報。桓琚聽他說得清楚,還為五郎稍加掩飾,說他“活潑”,心裡高興,又忍不住嘲笑:“行啦,我的兒子,我還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嗎?還有四郎,一定是陰著臉的!”他就不愛這樣出頭露角不正模正樣的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