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知府怒道:“難怪沈燕半月前會突然喊蘇大老爺喝酒呢!感情本是為慶祝自己奪到了家產!而後恰好遇見因為過失殺死了麗娘的蘇大夫人,拿到了把柄,又得了美人在懷。雙喜臨門啊。”
墨麒對莫知府道:“但這隻是猜測。”
段譽短促地笑了一聲:“想要證明還不簡單?那具粉色的屍骨我們雖找不到,但有一個證據絕不會跑。”
“沈老爺的墳。”
·
·
深更半夜,沈氏祖墳迎來了一匹挖墳人。
刻著沈老爺名諱的墓很快被挖開,露出一個厚實的金絲楠木棺柏。
段譽當先躍下墳坑,一指擊開了棺柏,露出裡麵一具腐爛的屍骨來。
宮九頓時往後退了幾步,用折扇遮住了鼻子。
臭死了。
兩名仵作立即下坑驗屍,不出少頃便道:“不是沈老爺的。此人隻有五十來歲,而且未腐爛的皮膚上還有凍瘡,怎麼可能是錦衣玉食的沈老爺身上會有的東西。”
莫知府的猜測被驗證了。
墨麒沉默了一會:“對上了。”
虛竹本還在雙手合十地禱念,聞言不由地問道:“什麼對上了。”
墨麒黑沉沉的眸子掃向虛竹:“與鬼慕容出現的時間對上了。”
沈燕第一次用胭脂骨出手,是在半月前。鬼慕容出現在姑蘇,也是在半月前。
想必是沈燕在殺完沈老爺、換完屍體後,那具粉色的骷髏被一直在暗中關注著毒藥聖物的影子人發現了,才派了鬼慕容來。
莫知府愁眉不展:“對上了是對上了,可我們還是不知道殺死沈燕、蘇大夫人和白大老爺的凶手到底是誰?又和你們口中說的這位‘鬼慕容’有何關係?”
“沒有關係。”棺木終於重新封上,宮九這才拿下了遮在鼻尖的扇子,“鬼慕容殺人,目的從頭到尾隻有一個,為了得到胭脂骨。故而所有被毒死的人,都與他無關。”
墨麒頷首:“也就是說,除麗娘以外的白骨:何師爺、七姨太,以及死於悶死,而非毒死的何香,皆為鬼慕容所殺。除鬼慕容之外,姑蘇內還有一人,持胭脂骨之毒,殺死了沈燕、蘇大夫人和白大老爺。”
“所以,想要查凶手到底是誰,不該糾結此人與鬼慕容有何聯係,而應查沈燕、蘇大夫人和白大老爺之間藏著什麼故事。”
“等我們查清這三人之間究竟有何聯係,便能順藤摸出凶手,至於鬼慕容——”
宮九搖了搖手中折扇:“——他想要凶手手中的胭脂骨。”
“隻要我們抓住凶手,他自己就會撞進我們手裡。”
·
·
混亂不堪的案情,總算是理出了一條清晰的脈絡來。
眾人出了冰窖,竟發覺天已經大亮了。他們居然在冰窖中呆了一整個晚上。
莫知府連軸轉習慣了,索性也不休息了,趕回地窖,想審審蘇大老爺,看蘇大老爺能不能說出點什麼來。實在不行,手段怕是還得強硬點,畢竟誰讓這死去的沈燕、蘇大夫人和白大老爺三人,都和蘇大老爺他有著密切的聯係呢?
一對是給他頭上戴綠帽的奸夫淫.婦,另一個死時,身邊又隻有他。
實在是難以逃脫嫌疑。
段譽則和墨麒商議了一陣,準備一同去白府拜訪一下白大老爺的未亡人,白大夫人。
畢竟一來,她是白大老爺的發妻,總該多多少少知道點白大老爺的事情。而來,她在未出閣前,曾和蘇大夫人並稱姑蘇雙美,說不準會有點什麼交情。
與沈燕、白大老爺、蘇大夫人有交情的人實在不多,活著的也就隻有蘇大老爺和白大夫人二人了。
至於宮九,則暫時與墨麒分開,獨自前往滿香樓,準備再搜一搜何香的廂房。若是有時間,他還準備去何師爺、七姨太的房間看一看。畢竟這三人都為慕容複說殺,必是與胭脂骨之毒有聯係,說不準他們的住所裡會留下什麼蛛絲馬跡。
段譽和墨麒到達白府門外的時候,白大夫人正坐在後堂,低聲安撫著嚶嚶啼哭的幾個白大老爺的小妾。
白大老爺其實本也有兄弟,奈何個個短命,都在年少的時候就夭折了。現在他人一去,整個白府都沒了能撐得起腰的男人,隻能把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白大夫人這位向來不愛管事的女主人身上。
好在白大夫人與幾位小妾關係向來不錯,外人疑心著白府內是不是後院已經鬥得沸反盈天的時候,幾位女人家已經操持好了後事。如今忙裡偷閒,將接待送喪的賓客的工作交給了管家,自己則挽著幾個以後就要相依為命的姐妹聚在後堂,哭一哭,發泄發泄心中的憂慮。
管家將段譽與墨麒到來的消息告知了白大夫人後,才將兩人引進後堂。
這個時候,幾位女主人已經飛快地整理好自己,準備好應對到來的兩位貴客了。
段譽與墨麒進門時,還有一位小妾正偷偷補著口脂,瞧見墨麒踏入門內時,怔在原地了。
不止是她,這屋裡,幾乎所有的女人的眼睛都在墨麒身上。
欣賞極美之景,本就是人的本能。
白大夫人無奈,輕咳了幾聲,上前施然行禮,不卑不亢道:“見過陛下,見過國師大人。”
她待段譽道了免禮後,方才慢慢抬起頭來,露出麵龐。
她生的清麗脫俗,氣質雅淡,不施粉黛也麵如芙蓉,叫人一看便欲歎:果真不愧姑蘇雙美之名。
白大夫人將兩人引著在主位坐下,自己則領著幾個妹妹們站在堂下,奉來茶點瓜果,禮數周全,毫無疏漏。
白大夫人:“二位親來我白府,可是有事要問?”
墨麒一聲不吭,眉眼冷淡地筆直坐在太師椅上,端坐如鬆的姿勢更顯出他身姿的挺拔,引得堂下站著的幾個年輕些的小妾心動神搖,忍不住地咬著唇偷偷拿眼看他。
段譽眼巴巴看了下真的不打算開口的墨麒,隻得轉回頭,對白大夫人道:“確實有事。我想問問白大夫人,你可知你家大老爺,同沈燕、蘇大夫人之間,有沒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
白大夫人恭謹地垂著首,柔軟的青絲垂在胸前,美得如同一抹月光:“陛下說笑了,既然是不為人知的秘密,我又如何知曉。”
段譽笑道:“白大夫人乃是白大老爺的發妻,亦是枕邊人。若是白大老爺有什麼秘密,你總該有所察覺。哦,也不一定是秘密,或許是某件事,這件事與白大老爺、蘇大夫人還有沈燕都有關。”
白大夫人思索了一會,搖首道:“我不曾記得我家大老爺和蘇大夫人有什麼聯係。雖說我家老爺確實極為……偏好美色。但蘇大夫人是蘇大老爺的結發妻子,我家大老爺是個極講義氣之人,對他來說……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就算是他再怎麼對不起我們,也不會做對不起蘇大老爺的事情。”
白大夫人這話說的平平淡淡,可裡麵的埋怨倒是一點不少。
白大夫人:“至於沈燕,我也就隻知他是蘇大老爺的朋友。非要說的話,半月前,沈燕請蘇大老爺吃酒,為了熱鬨,蘇大老爺就把我家大老爺也喊去了。這大概是我家老爺和沈燕之間,唯一的一次交集。”
段譽有些一籌莫展了。
他想了想,撓撓臉道:“那蘇大老爺平素裡有沒有什麼仇人?或者是生意上有競爭的對手?”
白大夫人靜靜地望著段譽,而後道:“實話說,我家老爺已經走了,我這話說起來也是馬後炮了。”
段譽:“何意?”
白大夫人道:“我家老爺年少時與蘇大老爺結識,二人認識十幾年有餘,我家老爺一心認為蘇大老爺同他是誌同道合的朋友。我每每同他說,他都責備我婦人心思,不可度君子之腹。”
段譽追問:“白大夫人的意思是……你認為,蘇大老爺有嫌疑?”
白大夫人並沒有表態,而是道:“我不知。或許我就是一個在後院觀井天,目光短淺之婦。我不敢同陛下說,蘇大老爺是不是有嫌疑。隻能把這些年,蘇大老爺同我家老爺之間的事情,說與二位貴客聽。”
“我家老爺天性好玩,好美色,無雄才大略,不求精進,隻求守成。百氏基業在我家老爺手裡,沒有發展,但也沒有落敗,這般已是儘了我家老爺所能儘的全力了。”
“蘇大老爺是和我家老爺同一天承襲蘇氏的。玩,也同我家老爺一同玩,瘋,也同我家老爺一道瘋。可是蘇氏的門麵,卻已經在姑蘇愈開愈多。蘇大老爺看似頑劣不堪,總是一副混不吝的樣子,其實比我家老爺有野心的多,也有本事的多。”
“蘇氏和白氏為盟友,本應二家皆做的是木材生意,為不產生惡性競爭,才結了盟的。蘇氏的門麵越多,就意味著留給白氏的位置越少。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我同我家老爺說了數次,他皆是不聽。”
“現在,他死了。蘇大老爺還活著。也不知一年之後,姑蘇還會不會有白氏的落腳地。”
段譽嘶了一聲。
蘇大老爺其實這麼厲害的嗎?他們竟完全沒能看出來!
白大夫人穿的厚實,身形卻依舊單薄:“現下,姑蘇死了這麼多人。方才陛下所提的三人,卻都與蘇大老爺有關係——即便陛下會說小女子見識短淺,小女子也要說,我實在很難不懷疑蘇大老爺。”
段譽看了眼墨麒。墨麒仍舊一動不動的,隻是這次目光落在了白大夫人身上,聽的很認真,半點都沒有開口提問的意思。段譽隻得又開口,問了白大夫人,以及她身後的小妾幾個問題,方才與墨麒一道被管家送出了後門。
穿過回廊時,聽見大丫鬟正訓著一個年輕的婢女:“……現在正是老爺孝期!你還塗胭脂?!你是不是不想好了!”
這幾日“胭脂骨”聽得多了,一聽見胭脂兩字,墨麒和段譽就極為敏感地將視線投了過去,卻沒瞧見人,隻瞧見一個大門緊閉的屋子。
婢女唯唯諾諾地告了罪:“不會了,不會了。”
大丫鬟又不輕不重地責罵了幾句,而後就揭過這事了,對婢女道:“這補身子的藥煎完,你就給幾位女主子端過去。這冬天天寒地冷的,幾位女主子身體比不得男人,可不能受了寒。現在白府上下就指著她們能撐起來,可不能讓她們倒下了呀!”
這話說完,屋子裡就沒有聲音了。
管家提醒停住腳步的二人:“二位?”
“哦,走神了。”段譽笑眯眯地說了句,跟著管家出了門。
…………
從白府,回參合莊,又要走那條已經快趟熟悉了的街道。
街道上全是擺攤的商人,更多的還是遊逛的客人們。往前走了一段路,二人聽見一陣喧嘩。
“什麼什麼?什麼熱鬨?”段譽一聽見聲音,腳就止不住地一路帶歪,直衝著喧鬨的地方去。
被人山人海地圍住的,是沈氏胭脂鋪。瘋狂往裡擠的人,有男有女,多是小廝、婢女打扮,顯然是為自己的主子家來買胭脂的。
先前那位招待過宮九的副掌櫃站在店裡喊:“不許擠,不許擠!擠壞了,百倍償還!”
“沈掌櫃生前調配的最後三匣胭脂雪,世間僅存!諸位,報價吧?”
人群立即大喊起來。
“紋銀一萬兩!”
“二萬兩!”
“十萬兩!”
“黃金萬兩!”
段譽咂嘴:“乖乖,現在一盒胭脂也能賣這麼貴。”
他搗搗墨麒,滿臉促狹地調侃:“道長,需知這胭脂之所以名貴,並非是它用料上好,而是因為做他的人已經去世,世間再難有人能重現此胭脂之美。”
“世間最後三匣啊。道長,你也不是缺錢的人,不如買回去,送給太平王世子?”
墨麒:“……”
他不得不提醒:“九公子是男子。不需要胭脂。”
段譽恨鐵不成鋼:“唉,我剛剛話是白說了是吧?重要的不是這是什麼,重要的是,這是‘世間絕無僅有、隻剩三匣’這幾個字,你懂嗎?”
墨麒蹙起眉頭:“三匣?”
那不是還有很多嗎?
就以宮九那個性格,有一個人擁有和他一樣的東西怕是就已經很不滿意了,三匣?他當場就能把胭脂給扔地上你信不信?
·
·
墨麒與段譽回到參合莊時,已是晌午過後。
阿碧幫他們把重熱了的飯菜端上了桌,就打著哈欠和慕容傅一塊回房休息了。
葉孤城、西門吹雪,還在地牢裡當著守衛,莫知府也還沒從地牢裡出來,看來是沒能從蘇大老爺身上撬出點什麼信息。
墨麒下意識地環視了一圈屋子。
宮九還沒回來?
段譽餓的狠了,吃菜吃的飛起,筷子都快被他當做指頭使出六脈神劍來。
一餐肚飽,二人看看空蕩蕩的大廳,決定各回房前去休息一陣,待人齊後再彙總信息。
墨麒並不像段譽那般吃的很撐,隻吃了七分飽,在參合莊走了一圈消食後,才趁著興起的午困睡意,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攏上門後,他伸手摘下背後的拂塵,一絲不苟地捋順了放在床案邊,褪下外袍,疊好,在床邊坐下,而後躺下,轉過身閉眼。
門邊傳來細微的吱呀聲。
墨麒倒數了三聲。
宮九熟悉的氣息攏上了他的後背。
宮九在他耳邊用氣聲道:“彆睡,我給你帶了禮物。”
墨麒坐了起來。
他已經習慣宮九在時,睡前要被襲擊一下了。
至少這次宮九沒有拿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往他身上招呼——
墨麒剛想了一半,目光就落在了宮九遞來的四個娘裡娘氣的紅匣子上:“……”
宮九得意道:“來參合莊前,我便買了一盒。方才路過沈氏胭脂鋪,聽說這胭脂隻剩三盒了,我一道買了下來。現在,世間僅存的四盒沈燕親自調配、絕無僅有的胭脂雪,都在這兒了。”
墨麒嘴唇抖了一下,滿肚子的話,無處可說。
宮九見他不動,一下在他身邊坐了下來,自己伸手去拆其中一匣胭脂雪外包裹的囊袋:“香味還不錯,先前我也聞過的……!”
宮九看著打開了的胭脂雪,發愣,口中的話也停下了。
墨麒嗅了嗅。
宮九猛地起身,一把將他用十萬兩黃金換來的胭脂狠狠砸在了地上。
他眼神陰鶩:“我道何香身上的香味哪裡聞過呢。”
可不就是這胭脂雪的味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