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望舒抬起手環, 看到來電顯示是修補匠哥布林.汀克，他立即將手環放下，轉過頭警覺地看一眼容玉煙。
容玉煙視線專注在前方, 並沒有注意到嵐望舒這邊的動靜。
嵐望舒暗暗鬆一口氣，拒絕了修補匠的通話邀請，回說自己暫時不方便，到家儘快給對方打過去。
待到回到自己的房間, 嵐望舒重新撥通汀克的電話時, 那位頭發稀疏的年長雌蟲已經又重新專注在自己的修補工作中了。
嵐望舒就那麼透過懸浮的視頻畫麵，看著修補匠完成了兩個召喚器的維修工作, 這才終於等到對方從維修工作台邊抬起頭。
修補匠轉過身，調整了一下自己的畫麵角度, 問嵐望舒：“能看清嗎？”
嵐望舒回說可以。
然後不待他再說什麼，修補匠先一步，單刀直入地說：
“首先, 你這個假設，就不成立。”
嵐望舒眉頭輕蹙, 看向修補匠，立即意識到修補匠是在回應自己之前發過去的谘詢短信。
“我們的肉|體不可能穿梭時空的，”修補匠又說，“年輕的閣下，你是在什麼地方看了 PTG 的禁書，或者聽信他們那套技術的蠱惑了吧？”
蠱惑, 又是這個詞。
看起來, 修補匠雖然算是社會的中下層階級，但是對 PTG 的態度，和帝國的上層階級, 是一樣的。
嵐望舒現在對 PTG 的技術，其實是敬而遠之的，他答應過他舅舅了，不會輕易做傻事。
但是，嵐望舒是知道自己的過去的。
他明確地知道過去在地球上，有一隻雌蟲，給了他一隻召喚器，和他簽訂了這個世界上級彆最高的3級契約，隻是，他不知道那隻雌蟲是誰，也不知道那雌蟲現在在哪。
這就好像，嵐望舒拿到了一道考題，知道了答案，可是想去看解題過程的時候，發現上麵寫著一個刺眼的字：“略”。
嵐望舒現在，隻想要從理論上，去證實，他猜測的那個解題過程，有沒有可能實現。
所以，嵐望舒緩緩開口：
“我不是在說 PTG 的技術，哥布林.汀克閣下。
“我是說，從亞特蘭現有的召喚器的技術來看，單純從理論上來探討，如果這樣的事確實發生了，會怎樣——
“如果那隻雌蟲真的穿梭時空回到過去，給了我那隻召喚器，和我簽訂了3級契約，那麼，我還能用召喚器來定位到那隻雌蟲嗎？那隻雌蟲還能給我回應嗎？
“拋開 PTG 的那一套理論，單純地從召喚器的技術角度，閣下，您覺得，在我的假設條件下，會發生什麼情況呢？”
哥布林.汀克是個除了修補工作以外，什麼也不關心，什麼也不在乎的雌蟲。
如果是放在其他顧客身上，他是肯定不會這麼耐心地給予對方這麼長時間的售後服務的，可是，偏偏嵐望舒現在問他的問題，是和召喚器的技術有關的，這勾起了修補匠的興趣。
難得有顧客能問出這麼深層次的有關召喚器的問題，而且還是個簽訂了3級契約的蟲問出來的，那他不介意額外花費一些時間，和對方認真地係統地探討一番。
所以，哥布林.汀克抬起手，捏著下巴，思考了很久之後，才再次開口，問了一個看似和現在的話題不相關的問題：
“閣下，你知道，我們的精神力，感知的，是幾維世界嗎？”
嵐望舒微微一怔，順著他的問題回：“十維。”
汀克點頭，又說：“那我們的肉|體，感知的，又是幾維世界？”
嵐望舒：“三個空間維度，和一個時間維度。”
汀克問了第三個問題：“那麼，你知道，召喚器的信號通訊傳導路徑，是依賴幾個維度的？”
嵐望舒想到啟動召喚器時，雌蟲蟲紋上那忽明忽暗的藍紫色光芒，又想到精神力在召喚器中的作用，試著猜測：
“和精神力一樣，也是十維世界？”
汀克緩慢地點了點頭，“對，是十維，也就是弦論描述的那個世界。
“閣下，你應該清楚吧，精神力感知的那個世界，我們試圖用自己的肉|體和大腦去理解，是不現實的。
“其實，我們蟲族，是非常矛盾的一個種族，因為——
“我們的精神力，和我們的肉|體，是割離開的。
“我們的精神力感知的世界，其複雜程度，遠遠高於我們的肉|體。
“我們的肉|體，永遠不可能追趕上我們的精神力的認知範圍。”
說到這裡，汀克停下來，看向嵐望舒，問：“我說的這些，你認同嗎？”
嵐望舒點點頭。
這是寫進憲章裡的那條生命之樹法則被擬訂的根本——這套法則的製定者認為，隻能感知三維世界的蟲族的肉|體，是永遠無法承受可以感知十維世界的蟲族的精神力帶來的技術革命的，所以，他們才會給出“我們感知一切，但我們絕不妄圖改變”這樣的法則。
汀克這時才將自己的推測繼續講下去：
“所以，我們理解不了召喚器的信號傳導所依賴的路徑，也不用浪費時間去理解。
“但是，我們還是利用精神力實現了召喚器的技術。
“所以，如果一定要讓你的假設成立的話——當然首先我仍舊不承認你的假設在現實中可行，因為真的穿梭時空，那隻雌蟲的肉|體不可能承受得住的——但我是說如果一定成立的話，那會出現的情況，也絕不是你的召喚器所呈現的這個結果。”
聽到汀克的這個回答，嵐望舒原本溫熱的一顆心，仿佛一瞬間被冰封住。
這樣斬釘截鐵地被對方否定，實在是嵐望舒沒有料到的。
他原本是滿懷期望地覺得汀克會承認他的猜想的。
“絕對不會……是我現在看到的這個結果嗎？”
嵐望舒像是無法接受這個回答，又喃喃地重複一遍。
汀克篤定點頭，抬起手，調出一張屏幕，送到嵐望舒麵前去。
嵐望舒抬頭看向那張屏幕，見上麵跳動著一排醒目的紅色警示語——
[警告！雌蟲所攜帶信號源，超出召喚器可顯示範圍，無法予以呈現！]
汀克解釋：“你現在看到的這條警示語，是在簽訂契約的雌蟲脫離銀河係的情況下，召喚器的默認返回值。
“如果真的是你假設的那種情況的話，在召喚器通過精神力感知的高維空間中，時間不過是一個沒有固定方向的可隨意移動的維度罷了，是可以追蹤的，不會完全不顯示的。
“更可能的情況是，召喚器可以追蹤到那雌蟲的信號源，但是因為超出顯示範圍，所以隻能給出一行警示語。
“就和雌蟲離開銀河係的情況一樣。”
嵐望舒聞言，眼眸垂下來，濃密的黑色睫毛遮住琥珀色瞳仁，同時遮住他眼底無儘的失落情緒，
“真的不是我猜測的那樣嗎……”
汀克將結論直白地講出來：
“從召喚器給出的結果來看，肯定不是你猜測的那種情況。
“如果召喚器完全無法給出任何返回值，那隻能說明，他根本沒有追蹤到任何雌蟲的定位信號。
“那隻能是我之前說的那三種情況中的一種——
“那雌蟲死了，那雌蟲主動收斂了精神力，或者，雌蟲的精神力被某種外界因素徹底隔絕。
“雌蟲通過時間穿梭回到過去這種猜想，很大膽，很有趣，但放在你現在這種情況裡，肯定不對。”
嵐望舒雙手攥成拳，久久無法平靜，最終隻反問：
“可是，如果您錯了呢？
“這個結論，也隻是您自己的推測罷了，不是嗎？”
汀克聞言，愣了一下，然後哈哈大笑起來，連帶著他盲了的那隻眼的灰色眼珠都跟著顫動，
“對，這隻是我一家之言，不一定對。
“老頭子我不過是個工匠而已，我甚至連那些研發召喚器底層技術的學者都遠遠比不上，更遑論發明召喚器的那些科學家了。
“你儘管去查找其他帝國現有的有關召喚器的理論資料，或者去谘詢真正的專家學者，我很歡迎，也很期待你這麼做。
“如果你最終能推翻我的結論，我喜聞樂見。
“但在你給出實質性的證據推翻我的結論之前，年輕的閣下，我押上我一生的全部修補技術，和你打賭，和你簽訂3級契約的那隻雌蟲，他的肉|體不可能回到過去，給你那隻召喚器。
“因為，這不光違背決定論，也不光違反生命之樹法則，更重要的，這在我們從你的召喚器給出的結果來看，也根本就不對。”
嵐望舒還想再爭辯什麼，可這時，汀克站起身，甩下一句：
“我有新的修補任務了，先走了。”
說罷，汀克不由分說，直接抬手關閉了兩隻蟲的通話。
嵐望舒怔怔望著空蕩的臥室上方，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