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也不確定,沒有直接的證據,隻是,每每回想起十一年前那場地震裡,總覺得有蹊蹺,覺得,和星源科技公司,脫不開乾係。
“十一年前,地震發生的時候,我才九歲,很多細節,我也記不清了,可是有幾件事,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忘記——
“那天中午,地震發生前,天空中突然出現一顆巨大的火流星,流星拖著長長的,刺目的藍色尾光,砸向地球,不偏不倚,砸在我所在的小鎮上。
“從事後的報道來看,這件事被定性成隕石撞擊引發的地震。
“可是,地震發生之前,小鎮上空卷起的漫天的藍色沙塵,卻完全沒有任何報道。
“藍色的沙塵,這麼反常的現象,為什麼會出現在地球上?
“那顆火流星,為什麼是帶著藍色光芒的?
“而且,最奇怪的是,那場地震幾乎把整座小城夷為平地,可是,偏偏,我所在的小學的那棟教學樓,被完整地保留下來了。
“一整棟樓,經曆過那樣慘烈的地震,卻完好無損,像洪流中的一個小孤島。
“這些疑點,以前我隻放在心裡,因為實在想不出合理的解釋。
“可是,後來你出現了,帶我來到這裡,讓我知道自己是蟲族的一員,之前的那些疑點,就突然變得不一樣了。
“被我叫做哥哥的那隻雌蟲,為什麼會在那幾年突然出現在我身邊,後來又和那場地震一起消失?
“如果那場地震真的是某個勢力暗中策劃,想要將我們父子趕儘殺絕,那麼,給我召喚器的那隻雌蟲,是不是也是這個勢力的成員?
“不管他是不是,我都相信,他肯定知道些什麼,找到他,他肯定能給我答案。
“可我的召喚器壞了,這條路被暫時堵死。
“但是沒關係,因為我後來知道了星源素,知道了那個叫星源網絡科技的公司,知道了那隻叫馬克的野心勃勃的雌蟲。
“我想,或許,我離答案,已經很近了。”
講完這些,嵐望舒看向容玉煙。
容玉煙沉默片刻,問:“這些,之前,為什麼不告訴我?”
嵐望舒垂下頭,沒回答。
容玉煙又說:“因為你懷疑我是那隻給你召喚器的雌蟲?”
嵐望舒這時立即搖頭,“不是,不管你是不是他,我都相信你不可能參與策劃了那場地震,也不會和馬克他們走到一起去。
說到這裡,他又小聲補一句:“你是我舅舅,肯定不會害我。”
容玉煙歎息一聲,“既然如此,為什麼不選擇先告訴我,反而要隻身犯險,獨自去找馬克?”
嵐望舒一時沉默,隻垂頭看自己碗中的米粒。
容玉煙恍然發覺自己剛才的語氣重了些,講出的話十分生硬。
他並不是想要責備或者質問嵐望舒,隻是……
“望舒。”
容玉煙輕喊一聲。
嵐望舒驀然抬起頭,看向容玉煙的目光裡,難掩驚訝。
這還是第一次,容玉煙不喊他殿下,而是親昵地稱呼他的名字。
“舅舅?”
嵐望舒看著對方側臉,等他開口。
短暫的沉默過後,容玉煙說:
“你想查清楚你父親死亡的真相,我不攔你,我會不遺餘力地幫你。
“我也想知道十多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這背後如果真的是一場陰謀,我比你更想把幕後主使揪出來,讓他受到應有的懲罰。
“可是,望舒,不要再像昨天那樣,擅自行動,把自己置於危險中了,好嗎?
“小蝶離開的時候,我幫不了他,隻能眼睜睜看他走入泥淖。
“望舒,我不想……我很害怕,你會成為下一個小蝶。”
他講出這番話的時候,視線放空地看著前方,銀白的睫毛微微垂下來,遮住眉眼中流露出的情緒。
或許是因為還處於發熱期的緣故,此時的容玉煙,變得不再像之前那麼冷,他卸下心防,向那隻給了他撫慰的雄蟲,吐露出心底最深處的想法。
嵐望舒怔怔看著容玉煙依舊微微泛紅的側臉,許久之後,點頭,認真回:
“我知道了,舅舅。”
*
雌蟲的發熱期,一般持續三天,第一天的症狀最嚴重,精神力暴|動的風險最高,通常熬過去以後,接下來的兩天,會逐漸趨於平靜。
但之後的兩天,仍舊有反複的風險,所以,也不能掉以輕心。
嵐望舒自然是選擇繼續守在容玉煙身邊,形影不離。
晚上,萊格斯打了通視頻電話過來。
嵐望舒盤著腿,坐在容玉煙身邊,確定鏡頭隻對著自己的方向,這才按下接通鍵。
萊格斯那一頭醒目的綠色爆炸頭立即從屏幕上彈出來,背景看起來應該是在宿舍裡。
他的大嗓門從話筒傳過來,不需要開揚聲器,都能讓房間裡每個角落都聽得清楚:
“大哥,你去哪了啊,從昨天晚上公開課宣講結束就玩消失,到現在連個影子都沒看到,打電話也不接,發消息也不回,我都怕你是遭遇不測,想報警了!”
嵐望舒轉頭看一眼躺在身邊的容玉煙,然後解釋:
“我家裡蟲身體不舒服,我回來陪他了。”
“哦哦。”
萊格斯立即點頭表示理解,又問:
“大哥,那最近這幾門課你還來不來上了?
“今天這幾門選修課,小弟我都幫你簽到了,你放心,就算我自己的考勤過不了,也肯定不會讓大哥缺勤。
“可是,明天開始就要上專業課了,專業課我可幫不了你了,大哥,你隻能靠自己了。”
嵐望舒記得後麵兩天的專業課,都是理論課,沒有需要去現場的實驗課,所以他先謝了萊格斯的幫助,又說:
“專業課我會想辦法和老師申請,這兩天遠程線上接入。”
“行,你自己可以搞定就好,我就是打電話來確認下大哥你是不是安全的,”萊格斯說著,拍拍胸脯,“大哥你要是有危險,記得第一時間聯係我,小弟我一定第一時間趕到,為大哥兩肋插刀、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嵐望舒已經習慣了萊格斯那浮誇的江湖義氣,隻是笑著道謝,並未當真。
萊格斯這時眯著眼將嵐望舒的背景環境看一圈,問:
“大哥,你怎麼在床上?不是說家裡蟲病了?你照顧病蟲,怎麼把自己照顧到床上去了?”
嵐望舒瞥一眼身邊的容玉煙,沒回答萊格斯。
萊格斯又問:“誰病了?你爸嗎?要不要緊?去醫院看過了嗎?”
嵐望舒搖頭,想了想,直接回:“是我的雌君。”
這時,原本正靠坐在床頭,專心整理星際軍基地發過來的審訊資料的容玉煙,聞言,抬起頭來,看向嵐望舒。
嵐望舒有些不自在地咳一聲,不去看容玉煙。
而另一頭,萊格斯聽到嵐望舒的話,哈哈大笑起來,笑完指著屏幕說:
“大哥,你彆告訴我你旁邊坐的是容上將啊!”
容玉煙這時挑起眉毛,帶著些玩味地將目光從嵐望舒臉上掃過,落在他對麵的屏幕上。
而萊格斯的笑聲還在房間裡回蕩著,他見嵐望舒不回話,自顧自說:
“大哥,有膽量,你把屏幕轉過去,給我看看你邊上坐的誰,要真是容上將,我現在就給你跪下磕三個響頭,以後你就是我祖宗,我不姓李了,跟你改姓嵐。”
嵐望舒短暫地斜睨向容玉煙,看到對方泛紅的臉頰和敞開的衣襟,又立即收回視線,清咳一聲,說:
“沒什麼事的話,我先掛了。”
“哎哎哎,彆掛彆掛,還有個事。”
萊格斯扒拉著屏幕,恨不能從屏幕裡鑽出來似的。
嵐望舒放在關閉按鍵上的手指頓住,“什麼事?”
“後天晚上,你能趕回來了嗎?”
後天是發熱期最後一天,晚上嵐望舒當然沒辦法回學校,他問:“有什麼事嗎?”
萊格斯抓了抓滿頭綠毛,“嗐,沒什麼要緊的事,就是,那什麼,後天是表白日,你知道吧?”
萊格斯在情情愛愛這方麵,真的和其他方麵判若兩蟲。
見他扭扭捏捏的樣子,嵐望舒簡直都錯覺他是要跟自己表白了,這時又聽萊格斯說:
“不是,大哥,你不知道,你今天不在,有一萬隻雌蟲跑來找我,全是在問你怎麼沒來學校的。
“我跟你說過的吧,表白日,蟲子們會把生命之樹給自己覺得最重要的那隻蟲,而且一定要當麵送出去的。
“我覺得,那幫小雌子們,是在等你後天出現,好當麵把生命樹送出去……”
萊格斯還在不停地講著,可嵐望舒這時抬頭看一眼容玉煙,然後突然有點作賊心虛地站起來,擰開房門,走出去了。
“我後天不會去學校,而且,去了我也不能收那些小樹。”
嵐望舒直言。
萊格斯擺擺手,“我知道,你未來的雌君是容上將嘛。”
說完像是講了什麼好笑的笑話,自顧自哈哈大笑起來。
嵐望舒懶得理會他這態度,正色說:“我有點事,想請你幫個忙。”
*
和嵐望舒通完電話的第三天晚上,萊格斯手中抱著個巨大的粉色紙箱,站在材料學院的宿舍樓樓頂,踮著腳,望眼欲穿地看向天空。
許久後,隨著由遠及近的扇葉轉動的嗡嗡聲,一架小型無蟲機飛到萊格斯麵前。
“東西準備好了嗎?”
從無蟲機上,傳來嵐望舒的聲音。
萊格斯把那粉色紙箱高舉過頭頂,“放心,在這呢。”
無蟲機沉默了一陣,然後問:“……怎麼這麼大?”
萊格斯聳聳肩,故作不知。
嵐望舒也沒時間追問,隻說:“你給我掛上吧,我要趕緊開回來了,這麼重,這小機子的續航不一定撐得住。”
“好嘞!”
萊格斯興匆匆將那粉色紙箱綁在無蟲機上,然後目送小機器提著體積約莫是自己五倍大的巨大紙盒,消失在夜空中。
紙箱太大了,無蟲機磕磕絆絆勉強把它運到湖心彆墅的頂層停機坪上的時候,已經晚上十一點多了。
嵐望舒看一眼時間,眼看就快轉鐘了,他慌張抱著粉色紙箱,跑下樓,推開容玉煙的房門,把紙箱放在容玉煙麵前。
容玉煙不明所以地看向麵前紙箱,“……什麼?”
嵐望舒笑著,盤腿坐在床對麵,神秘兮兮把紙箱打開,把上麵鋪著的拉菲草掏出來,然後——
就看到裡麵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生命之樹?!
嵐望舒笑容凝固,他擰著眉,伸手拿起幾顆小樹,翻開小樹下麵掛的卡片。
卡片的署名各不相同,可主體都是同樣的一句話:
[獻給 嵐望舒閣下]
“搞什麼……”
嵐望舒臉黑得厲害,小聲嘟囔。
托自己小弟的福,他現在的行為,看起來就是——
表白日當天晚上,興匆匆抱著一大箱生命之樹,擺在自己舅舅麵前,向對方炫耀自己如何輕鬆成為學校裡的萬蟲迷?!
這是什麼純純的傻缺行為?
而這時,容玉煙帶著揶揄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挺厲害,第一個表白日,就收到這麼多小樹。”
“不是……”
嵐望舒現在有嘴說不清了。
他悶悶地把那些小白樹一顆一顆收進紙箱裡,碰到其中一顆未拆封的小樹的時候,手上一頓。
那是他托萊格斯幫他買的小樹,可是配合上現在這樣尷尬的氣氛,怕是送不出去了。
嵐望舒把那小樹放在一邊,又繼續把拉菲草收回紙箱裡,然後抱著箱子往房間外麵走去。
客廳裡,傳來十二點的鐘聲。
表白日過了。
“望舒。”
這時,容玉煙在身後叫住他。
嵐望舒轉過頭,看到容玉煙手中捏著一根白色的小樹,“你落了一顆樹在這裡。”
“不是,是你的……”
嵐望舒說完,也不等容玉煙再開口說什麼,直接埋頭出去了。
容玉煙把那顆白色的小樹拿起來,翻開上麵的小吊牌,看到一行小字——
[獻給 舅舅]
[來自望舒]
*
嵐望舒回到自己房間,攤開手腳,擺成個大字,仰麵癱在床上,心裡空落落的。
容玉煙的發熱期結束了。
受發熱期信息素的作用,而產生的那些親密行為,也就不能繼續了。
因為是發熱期,所以,可以肆無忌憚地撫摸觸碰對方的觸角、腺體、翅膀,可以隨意吐露心聲,暴露自己脆弱的一麵,可以拋開外界的一切,過二蟲世界,可以……在表白日送給舅舅一顆生命之樹。
原本是這樣天衣無縫地計劃好的。
可惜,全搞砸了。
發熱期結束了,表白日過去了,十二點的鐘聲敲響,灰姑娘的水晶鞋丟了,漂亮的夢境也就跟著一起被戳破。
一切回到原點。
什麼也沒留下。
明天一早,嵐望舒照常要去上學,容玉煙又變回那個忠誠的、和他隔著一些距離的、軍裝筆挺的上將。
嵐望舒心裡空落落的,就這麼不知不覺睡過去。
第二天早上,和容玉煙像往常一樣,一起吃了頓簡單的早飯,頂著一雙朦朧的睡眼,來到頂樓停機坪時,嵐望舒驚訝地發現,麵前多了一架嶄新的飛行器。
純黑色的金屬合金外殼,極具流線感的漂亮外型,輕便的機身,炫目的燈飾……這是最新型號的軍民兩用小型飛行器。
嵐望舒看得雙眼放光,咂了咂嘴,
“舅舅,你換新飛行器了?”
容玉煙食指上圈著一串鑰匙,遞到嵐望舒麵前去,“不是,是你的。”
竟然把昨天晚上,嵐望舒離開房間前最後丟下的那句話,一字不差地又還給他了。
嵐望舒聽得臉頰泛紅。
容玉煙問:“不想要嗎?那我收回——”
“——要!”
嵐望舒抬手,一把將鑰匙抓過來。
容玉煙笑起來,“去試駕一下?”
嵐望舒興匆匆坐上駕駛位,摘下頭盔,正要戴上,手指觸摸到頭盔邊緣,有一處異樣的凸起。
他低頭看去,發現那頭盔上,竟然刻著字——
[獻給 望舒]
[來自你的舅舅]
嵐望舒想到之前萊格斯說的話——把生命之樹給你覺得最重要的那隻蟲,如果他接受,並且也認為你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蟲,那麼,他會給你回應,或者暗示。
嵐望舒手指撫摸著“舅舅”兩個字,唇角緩緩翹起來。
不是的,不是一切都回到原點了。
他們之間,變得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