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氣是寫在臉上的,聰明則是因為在上一次偵查的過程中他立下過大功。
梁闌玉忽然開口:“你看不起女子麼?”
“什麼?”宋愈臉上閃過一抹錯愕,下意識地否認,“我沒有!”
梁闌玉盯著他的眼睛,緩緩點了點頭。
她能感覺到宋愈不喜歡她,或者應該說,是在抵觸她,但她不清楚原因。如果是因為這家夥性彆歧視,不願意屈居於女子之下,那就算他有天大的才乾,她也會讓他滾得遠遠的。但他剛才那瞬間的反應,應該沒有說謊。
既然不是歧視女子,梁闌玉問:“那是為什麼?”
宋愈嘴唇動了動,視線落在斜角的桌子上:“……我不明白都督的意思。”
梁闌玉聳了聳肩。她知道宋愈明白她在問什麼。
不願意說,也沒關係。但是有些話,他不說,她必須得說清楚。
“你對知曉我多少?”梁闌玉突然問。
宋愈又被她莫名其妙的問題問得不知所措,不知如何作答,隻能戒備地看著她。
“你知曉我是什麼樣的人麼?你知曉我來鬱州的目的嗎?”梁闌玉語氣是平和的,說的話卻格外刺人,“你應該全都不知曉。那你為何這麼自以為是呢?”
宋愈被她問得愈發局促,皺著眉反問道:“都督緣何說我自以為是?”
梁闌玉嗬嗬一笑:“那你又緣何認為我會包庇梁家?”
宋愈啞口無言。他固然可以狡辯他方才那句問話沒有彆的意思,但他自己心裡明白,梁闌玉沒有冤枉他。
“難道都督不會嗎?”他忍不住反問,語氣被逼得有些衝了。縱使梁闌玉確實有才乾,但她能有今日,離不開家族的蔭蔽。這些豪族出身的權貴又怎麼可能侵害自己族人的利益?
“我不會!”梁闌玉毫不猶豫地說。
既然她穿越到這個世界來,又有了這樣的機會,她的誌向就遠不止當個豪門貴女那麼簡單。
宋愈滿臉的不敢置信,卻終究沒再開口質疑。
梁闌玉看著宋愈,目光很犀利:“宋二郎,這話我先前說過,今日我再說一遍。我有愛才之心,因此招攬你們兄弟為我做事,我亦不會虧待你們。但有一點你必須清楚——我不知道你過去經曆何事,使你憎惡權貴?或使你以為全天下所有的官員都貪贓枉法?嗯?”
宋愈並未作答。
梁闌玉接著道:“總之,無論你因何對我有偏見,你都必須明白,我從未加害於你。恰恰相反,是我有心提拔你們兄弟,還願為你們脫籍。倘若你不屑於此,不妨儘早說明白,我絕不為難,現在就放你們兄弟離開!”
她一向是個有包容力的領導,尤其對於有才乾的屬下,一些小脾氣小性格她都能容忍。但前提是,屬下也是誠心在她手下做事。
一個成天質疑領導、跟領導找茬的部下,是個人都不會喜歡的,她也不例外。
宋愈仍舊沉默,眼神的閃爍暴露了他並非對這番話無動於衷。
梁闌玉並不催促,給他時間慢慢想。
有一瞬間,宋愈有衝動把憋了滿肚子的話都吼出來,但他最後還是忍住了。倘若他是孤身一人,他真想率性而為,即便死了也不可惜。可他還有兄長,他不能因一時義憤把兄長拖累了。
片刻後,梁闌玉察覺到宋愈身上的鋒芒莫名收斂了,仿佛連脊背都彎了些。
“宋某明白了。”宋愈低聲道,“多謝都督。”
“謝我什麼?”
“謝都督願解救我等於苦難中。”
梁闌玉怔了怔,也不知道他怎麼忽然之間就想明白了。
“所以,你是自願留下為我做事嗎?”這話是梁闌玉最後一遍問,所謂事不過三,如果以後宋愈還是這副要死不活的態度,她就準備把宋愈打發回去了,就當他們之間沒有緣分。
“……是。”宋愈垂著眼道。回答得雖然慢了些,但語氣至少是肯定的。
“那就好。”梁闌玉點頭,“既然你說是,我就信你。”
她不喜歡糾纏不清,而且她更在乎行動,而不是言語。既然該說的都說清楚了,她就準備放宋愈回去休息,沒想到這時宋愈卻自己忽然開口了,
“都督……豪族侵占軍田一事可否交由我調查?我會儘快查清稟明都督的。”問完之後,宋愈自己也有些忐忑。
他想調查這件事是有些私心在裡麵,但他剛和梁闌玉起過衝突,梁闌玉會願意給他機會嗎?
梁闌玉隻是驚訝了一下,立刻道:“可以啊。那兩營的事我就讓你哥哥和阿夏、阿秋去查。軍田案你一人查能行嗎?需要再給你撥幾個人手嗎?”
宋愈抬眼看向梁闌玉,眼神中難掩詫異。
他抿了抿唇:“待我有了頭緒,若需要人手,再上報都督。”
“也好。你有需要的,隨時告訴我。”
在梁闌玉看來,軍田這事先是讓宋愈出言諷刺了自己,又是主動請纓調查,說明他對這件事很上心。上心就是好事,主觀能動性往往是一件事成功的先決條件,她當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更何況她也想趁著這個機會再好好考察一下宋二郎的能力。
一切安排妥當後,梁闌玉便讓宋愈出去了。
……
宋愈剛走出書房的門,就看見宋聞站在不遠處的回廊下滿臉焦急地等著他。
見他出來,宋聞立刻迎上來,緊張地上下打量他:“阿愈,你沒事吧?”
宋愈看到兄長,欣慰的同時又有些無奈好笑:“沒事。”
方才屋裡就他和梁闌玉兩個人,難道哥哥還擔心梁闌玉會親自動手對他用刑嗎?
宋聞鬆了口氣,急忙拉著宋愈往回走,似乎生怕走慢了梁闌玉會反悔把人放出來似的。他小聲問:“都督都和你說什麼了?責罵你了嗎?”
宋愈將他和梁闌玉的對話簡單重複了一遍。
宋聞聽完,頗感意外:“她沒有罰你,還同意讓你去查案?”
“是。”
宋聞驚訝一會兒,始終緊繃的肩膀漸漸放鬆下來。
被充入奴籍這麼多年,他早就見慣了貴族們把他們這些奴隸視為螻蟻。剛才梁闌玉要把宋愈留下的一瞬間,他甚至想象到了弟弟被活活打死後屍首被抬出來的畫麵——並非他異想天開,而是在過去那些年裡,類似的畫麵他見過不止一次!
良久,他感歎道:“都督是個有容人之量的。”
宋愈嘴唇翕動,沒有說話。
宋聞似乎聽見他很輕地“嗯”了一聲,也不知道是不是聽錯了。
宋聞道:“即便都督有容人之量,你以後也得小心些,萬不可再這樣胡亂說話了……哥哥不是怪你,我知道從前那件事讓你心氣鬱結,一直不肯放下……可你若有個三長兩短,哥哥又如何在這世上苟活?”
這番話說的宋愈眼眶也有些紅了。他歎氣道:“我錯了,我不會再這樣了。何況……”
“何況什麼?”
宋愈沉默了一會兒,搖了搖頭,沒再說下去。他想說何況他感覺梁闌玉和那些人是不同的。但到底隻是個粗淺的感覺,他心裡亦不敢確定。
宋聞也沒再追問,用力摟了摟弟弟的肩膀,帶他回去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