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運轉正常的朝堂裡,凡涉及國家重大工程,都不是一朝一夕決定的,無不是經過多方探討,反複推論才能定下。
曆史上真正開鑿靈渠的時間要在兩三年後,王老將軍之所以會早早提出,而秦始皇最終會同意,排除“老將軍自覺活不到幾年後”等私人原因,這反映出一個現實問題:大軍赴百越作戰,糧草轉運非常困難。
若隻是在大秦與百越的交際線一帶作戰,秦軍還能依靠九江郡、長沙郡、南
郡等附近郡縣供應糧草,可一旦作戰時間拉長或者軍隊深入百越,光靠這些郡縣就不夠了。
若無其他地方的糧草支持,這些郡縣會被吃空。
而安豐縣隸屬於九江郡。
稚唯一家對此地的感情絕對比對鹹陽更深,自是不希望它因戰爭而受牽累。
這幾年韓老丈一家始終在安豐縣幫忙照看夏家的田地,稻田共生共作模式愈發成熟,糧產與副產品的輸出逐步增多,稚唯可不想之後碰上哪次征糧“一朝回到解放前”。
但無論任何時候,人都比錢重要。
征糧就征糧,怕的是就近征兵。
韓老丈兩個兒子沒分家,韓林無子,韓叢有子但太小不算成丁,父子三口男丁完全符合兵役條件。
稚唯到家就跟夏子推商量,是否提早讓韓林把家人一同遷居來鹹陽。
夏子推興致勃勃得擺弄著印刷工具,聞言隨口回道:“不著急,等大秦消化完這大片地盤,攻打百越且還有兩三年呢。”
稚唯:“……”
她覷著眼青年的淡定表情,看了看左右,見周圍沒人,立馬壓低聲音,快速湊到小叔父跟前道了一句:“奇變偶不變?”
夏子推疑惑抬頭:“什麼?”
稚唯摸摸鼻子,訕笑:“沒什麼。”
“阿唯你又來?”係統哭笑不得,無奈道,“早就跟你說了,這個時空真的隻有你一個穿越者。”
稚唯心道,若不是夏子推每次都推算得這麼嚇人,她至於心生懷疑嗎?
夏子推沒有錯過猶女一閃而過的心虛神色,頓時兩眼微眯,放下工具,掏出手帕慢慢擦拭著手指上的油墨,假裝不經意道:“說起來,上次小阿唯問我‘宮廷玉液酒’該賣多少錢,如今得到答案了嗎?”
“這題我會!”係統大聲道,“一百八一杯!”
[閉嘴吧你!]
稚唯差點兒繃不住。
見小叔父一雙桃花眼笑意盈盈看著她,稚唯乾笑兩聲,含糊道:“我這不是還沒製出‘玉液酒’嘛,等做出來了再說。”
夏子推又打趣兩聲,便好心放過身負秘密的猶女,然後爽快接下製作底板的任務。
但經過剛才的對話,夏子推突然想起另一事,思考過後,鄭重提醒稚唯:“阿唯,最近一段時間先不要去製酒精。”
“酒精嗎?庫存還有,我本就打算等秋收過後再行製取……”
見小叔父皺眉不展,稚唯疑惑問:“是出了什麼事?”
“目前還不能確定。”夏子推望向農田的方向看了幾息,沉聲道,“近日鄉裡的小子們常常會抓到螞蚱,不知是否是……預兆。”
稚唯愣住。
“螞蚱”是她小時候的叫法,夏家受她影響也會這麼叫,放到現在,或許換一個稱呼更對——
蝗蟲。
古代大災總與疫病相連,稚唯在執行時空任務前曾看過有關東亞飛蝗的介紹,它是蝗災中最嚴重的一種。
蝗蟲分夏、秋兩類,具體孵化期稚唯已記不清,但她清楚記得,五六七八月的夏秋之際恰好是蝗災的盛發期!
稚唯心一緊,忙問:“此事可告知官府?”
夏子推看了眼猶女,歎氣道:“不管是治粟內史處還是少府導官處的老農,都比普通農戶經驗豐富,不會看不出來,何必需要我這個不通農事的去多嘴??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稚唯擰眉道:“可我未曾聽聞官府有發出什麼公告?”
“能發出什麼公告?”
夏子推反問猶女,冷靜說道:“將蝗災將臨一事公之於眾,隻會引起黔首恐慌,對治理蝗災毫無用處。”
話落,他嘴角微揚,補充道:“哦,倒並非所有人都看不出來問題,就我知道的消息,如今已有商人開始囤積糧食做準備,一旦風聲傳出去,糧價必然上漲。”
青年諷刺的笑容著實刺目,稚唯惱怒道:“那就更不能對黔首們什麼都不說吧……”
然而反駁到一半,她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
稚唯知道小叔父說得對。
官府無法預測蝗災的範圍是多大,怎麼告訴大家?
若是在全國範圍內公告可能的蝗災,或許都城附近的地區尚且可控,但遠一些的郡縣本就基層管理薄弱,屆時隻會讓糧價提前瘋漲。
而這個時候黔首們家裡還有餘糧,還沒餓到虛脫——換句話說,還有力氣作亂——那麼一旦被有心之人利用,整個地區勢必陷入混亂。
到時候真不好說蝗災與內亂哪個對國家傷害更大。
說不定還會釀成未發生蝗災地區餓死人的笑話。
稚唯一時無言,將調查問卷的事擱置一旁,思索起蝗災的治理措施。
先把雞鴨鵝家禽放出去吃一波?
夏子推見猶女發愁,摸摸她的頭,緩聲道:“官府並不是毫無作為,至少內史各地官倉充盈,可以賑災。各鄉裡也已被通知,提早開始收割糧食。”
稚唯睨了眼小叔父,拖著長調,有氣無力回道:“可見這後半句話就是在安慰我了——若不說明原因,有幾個黔首願意舍棄月餘後的更高產量去提前收糧?”
“不一定。”
夏子推勾起小女子的一縷長發放在手指間摩挲,嗓音溫柔而蠱惑,設想道:“如果阿唯這麼做,不知道其他黔首會不會跟著一起收糧呢?”
稚唯不抱希望,糾結道:“糧食是黔首們的命,如果我不明說蝗蟲一事……或許建章鄉的鄉民會信我,難說其他鄉裡的人怎麼想。”
“阿唯,黔首們不是傻子,”夏子推認真給她分析道。
“他們每日跟農田打交道,肯定能注意到蝗蟲的出現,隻不過不確定蝗蟲會不會泛濫成災而已。若這個時候有一位影響力巨大的人能給他們提供一個導向,相信很多人都會屈從。”
“影響力巨大……”
稚唯總覺得小叔父話中有話,且有意引導她什麼。
她抬頭迎向青年的桃花眼,想要堪
破夏子推的意思,對方則耐心而專注得看著她,等待她領悟。
稚唯回想她這段時間的經曆,電光石火間,忽然捋清楚了一切。
蝗蟲孵化、羽化需要時間,蝗災征兆不可能是最近才出現的……
“難不成秦始皇讓我去齋宮不光是為了給傳國玉璽祝禱?!”
稚唯為自己的猜想震驚到一時失言直呼“秦始皇??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好在夏子推不在意,隻覺得猶女瞪大眼眸的樣子很可愛。
他伸手將小女子抱起,貼近耳朵時,意有所指笑道:“咱們這位陛下,行事總是有多重含義,隻看表麵可不行……”
稚唯短短時間內回不過神。
夏子推將人從院中抱回屋放下,關緊房門,才慢悠悠補了一句:“阿唯可不能辜負陛下的旨意啊。”
神他媽旨意!
稚唯想罵人。
又是看中她“天授”的神異之處,把她當吉祥物擱在齋宮裡,陪傳國玉璽好好給大秦祈福;
又是把她和大秦鎖綁在一起,和大秦共進退,一旦秦朝有失,她在複國遺民手中也活不了,自然就不會為他們所用。
又是利用她提高的威望,讓她引導黔首們提早收糧,減少蝗災的負麵影響——預計以後類似的事少不了。
……
好家夥,秦始皇陛下,您在這兒物儘極用呢?
關鍵是還不明說,全靠她悟是吧。
稚唯很想衝回宮裡踮起腳揪住秦始皇的衣領搖晃,問他到底是對她有什麼誤解?她真得做不到跟他心意相通啊!
“這事當然不會跟你明說。”
夏子推翻出猶女從宮中薅來的茶葉,給自己沏了一壺,邊悠閒品茗邊道。
“若是明說利用你,萬一你起了逆反心理不願乾怎麼辦?若是不明說,以你的心性,肯定看不得黔首受苦,那麼就會自發行動……”
青年垂眸吹了口茶盞上的熱氣,斂住眼底的寒芒,輕聲細語安慰著陷入抓狂的猶女。
“事已至此,左右你和陛下的目的相同,都是為了減少災情對黔首的危害,阿唯不必再糾結,還是早日發話把你私田裡的糧食收割了吧。”
稚唯:“嗬。”
不知道為什麼,小叔父的話有道理,但稚唯越聽越覺得憋屈。
偏偏為了降低災情影響,她還不得不遵從秦始皇的意思,去做那隻領頭羊。
好,更憋屈了。
但稚唯還沒有氣到失去理智,她看向正在喝茶看書的青年,忽得展顏一笑。
“小叔父。”
“嗯?”
稚唯輕聲問:“你最近……都跟什麼人走得近?”
夏子推翻頁的手微微一頓,放下書反問道:“怎麼說?”
“什麼怎麼說?”
稚唯抱著手臂,挑眉,腳尖一點一點地麵,擺出審問的姿態。
“今日小叔父話裡話外都在挑撥我和……那位,這不像你往日的
作風。”
稚唯氣得暫時不想稱呼某人,但她知道夏子推肯定能聽懂她在問什麼。
青年反過來調笑道:“阿唯這時候變機靈了。”
“彆開玩笑。”稚唯心思急轉,皺眉問,“想來想去,也隻有一個可能——你誤導項氏的注意力從我轉向你,最後卻被項氏說動了?”
“沒有。”夏子推聳聳肩,無所謂道,“雖然其中有個人確實很有意思,而且小叔父一向見不得你受委屈,確實對大秦有不滿,但……放心,我始終聽從你的心意。”
“什麼我的心意……”
稚唯被說得不好意思,卻也狠狠鬆了口氣。
夏子推沒有騙過她,她是信任家人的。
不過。
“能讓你覺得有意思的人?”
首先排除項氏。
項羽、項梁那些人在夏子推看來都是武夫,不至於覺得有意思。
稚唯越想,神色不禁古怪起來。
“對方,該不會是舊韓人吧?”
夏子推微愣,好奇問:“阿唯怎麼猜到的?”
稚唯當即臉都僵了。
“他、他……難不成姓張?”
見猶女莫名緊張口吃,夏子推眨眼,無辜回道:“我沒問。”
“???”
稚唯一口氣上不來下不去,差點憋住自己。
“……算了,”她捂臉,“總之,小叔父你離對方遠點。”
夏子推:“為什麼?”
因為怕你玩不過對方。
稚唯微笑:“聽從我的心意,彆問。”
夏子推:“……”!,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