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露把這事的處理結果用比較隱誨的方式做了第二次公告。
大意就是:我們的“小管家”是人工智能,物似主人形,你們說什麼,它就會跟著學什麼。
為了證明這一點,公司專門給一隻“小管家”輸入一套《紅樓夢》,一套《紅樓夢》電視劇。
問這隻小管家:糖醋排骨怎麼做。
小管家回答:油膩膩的,誰要吃這個。
問這隻小管家:今天天氣怎麼樣?
小管家回答:今日天陰欲雨,莫要忘了帶傘,跌了人不值當。
一對比,語焉不詳的公關稿裡的一些重點,大家就都懂了。
這件事還引發了一些教育專家的關注,他們從人工智能機器人發散到了教孩子。
人工智能機器人隻是不受倫理束縛,不怕挨打,才會在家長麵前把它們學到的東西說出來。
孩子們如果是被家長罵大的、打大的,長大之後,他也會變成跟父母一樣的人,原生家庭對孩子的影響是不可磨滅的。
他們會習慣以惡語傷人,認為那是很平常的溝通方式。
他們會習慣使用暴力來解決問題,因為家教就是這樣。
另一些教育專家更是呼籲,家長少從電視上挑毛病,說是文藝作品帶壞了孩子。
父母才是第一任老師。
家教才是最重要的教育。
你們管生不管養,應該感到羞愧。
現在都計劃生育了,我們缺的是有文化有思想有道德有追求的年輕人,而不是生下就無人管教的誰家香火。
安夏看著這論調,總覺得有一種熟悉感。
“他們是賣書的,還是賣片的?”安夏問道。
薛露回答:“咦,你怎麼知道?是賣書的。”
跟這幾位專家的名字掛鉤的書有:《上好人生第一課》《孩子是父母的鏡子》《再苦不能苦孩子》……
“也……挺好。記下來,下次要是有人說咱們的遊戲,就用這些論點。”
“小管家”的新功能被開發出來了,這是安夏都萬萬沒想到的。
不是技術上的新功能,而是應用上的。
此時許多男女在一起,是靠相親,家裡人介紹。
理想中的介紹人:他會根據被介紹方的品貌條件,介紹身份相當的異性。
現實中的大多數介紹人:活的、異性,這就可以了啊,你們太般配了,還挑啥啊?再挑就找不到了。
眾所周知,麵試的時候,是一個人展現最好一麵的時候。
有些人在相親的時候,彬彬有禮,優雅溫和,根本看不出來,他其實脾氣暴躁,控製欲極強,稍有不順從他,就直接動手。
有特彆自信的相親男女,在見過幾次之後,互相交換自己的“小管家”,調取數據采集時長,一個星期以上為正常樣本庫。
“小管家”說話和語氣,都是與信息輸入方一模一樣。
如果過去的時間內,小管家聽到的都是臟話、暴躁、不耐煩,那麼在剛接回家兩天之內,就能從它的各種回答裡聽出來對方的心性到底是什麼模樣。
未婚大軍倒逼技術部開發出新的功能。
設置“數據采集開關”。
隻有在“”數據采集開關“是打開的時候,說的話才是對人工智能的訓練和引導。
關閉的時候,就是單純的互動對話,不會影響數據庫內的聲音資料。
這下更有趣了……
許多男女拿著“小管家”去錄最喜歡的男(女)明星在他們最喜歡的某部片子裡的台詞。
硬把“小管家”變成了他們喜歡的那個角色。
由此還催生出一個新的職業:視頻剪輯師。
接受預訂,你想要哪部片子裡的某位明星的純享剪輯版,給十塊錢,三天交貨。
後來這行還卷了起來,價格降到六塊,一天交貨。
沒什麼技術含量,給失業的工人增加了不少就業崗位。
《大飯店》的遊戲策劃看著“小管家”的新玩法,默默看著遊戲界麵裡的“小管家”:“還有人記得,他們本來是幫著經營飯店的嗎?”
語氣和回答能被訓練成自己喜歡的樣子。
那臉還隻有固定的那一種怎麼行?!
要是去朋友家,看到天天對著自己叫“老公老公,我愛你”的嘉嘉,對著朋友叫“親愛的,我隻愛你一個人,我偷其他男人的卡來養你啊”,那豈不是有一種被綠了的微妙感?
剛開始是妝容。
就算五官臉型一樣,把清新秀麗妝換成烈焰紅唇、吊梢眉、煙熏妝,那也是完全不同的氣質。
本以為男人會買得最多。
沒想到選擇定製妝容最多的是女消費者。
而且,她們並不甘心出廠是什麼樣,就是什麼樣,積極要求妝容可擦洗,常換常新。
接下來就是有錢人要求定製頭部、身體和衣服了……
王嬌嬌看著玩家們的要求:“我有一種熟悉的感覺……這不是芭比娃娃嗎?”
另一位同事想了想:“比芭比娃娃要求還多,芭比娃娃也不能換頭啊。”
“高級的芭比娃娃。”
“小管家”終於走上了獨美之路,很少有人因為它是《大飯店》的周邊產品買它。
反倒會因為有它,而去玩《大飯店》,看看小管家在大飯店裡都在做什麼。
許多買它的人是把它當孩子、男朋友、女朋友養。
終於,安夏在報紙上看到了《警惕虛擬情感占領真實的生活!》
出現了出現了~
又挨罵了,看來是真火了。
在安夏的世界裡,電子寵物大火的那幾年,也沒少挨罵,說電子寵物會破壞親子關係,會讓小朋友建立錯誤的死亡觀念,認為人死了也能複活。
當初安夏就對這不屑一顧,《聊齋》也沒讓男人都覺得往破廟裡一鑽,立馬就能收獲一個漂亮狐仙或是女鬼,送完身子送金錢,中了功名之後,還幫娶真正的人類千金,自己功成身退。
怎麼不會說話的電子寵物比深入人心的《聊齋》還牛逼?
家長是乾什麼吃的?
這種跟專家pk的事情,交給薛露處理。
安夏去二創部轉一圈,想看看現在的顧客們都是什麼審美情趣。
嗯……基本上都在意料之內。
腰細巨胸膚白大長腿。
腹肌胸肌劍眉星目。
隻有一個大概十一二歲的女孩子,相貌平平。
相貌平平,反而讓安夏心裡警鈴大作。
這不會是什麼變態拿了女孩子的照片,想做成人的模樣,然後……整天yy吧……
想著就好惡心。
一般人是買回去,自己慢慢訓練。
這個人卻一口氣發來一個大包裹。
包裹包裝的十分嚴實,打了防摔的木架,套了防火的石棉,最後,裡麵是一個保險櫃。
按重量稱,這包裹都得上百塊。
打開保險櫃,裡麵有照片,有錄音帶。
錄音帶上寫著時間:1980年春節,1981年生日,1982年生日,1984生日,1987生日,1988生日……一直到1991年為止。
錄音帶裡隻有一男一女還有一個孩子的聲音,除了孩子的聲音漸漸從呀呀學語的嬰兒,變成了清脆的女童音。
主要對話都是家庭內部的,爸媽哄她,逗她,小時候問她鼻子呢,耳朵呢,長大了就問喜歡吃什麼,裡麵還夾了一些不知道乾了什麼事之後發出的哇哇大哭聲。
照片上都是同一個人,年齡相仿,有戴紅領巾穿校服的,也有穿普通衣服的,還有穿軍裝的。
安夏知道現在有少年軍校,大概這個女孩子也是少年軍校的一員。
訂購的人想要完全按這個小姑娘的樣子做出一個娃娃,然後衣服要三套:校服、軍裝、蕾絲公主裙。
有點怪……
安夏現在覺得這個訂購的人可能不是變態,不過,還是想去問問情況。
訂購娃娃的人在距離安夏兩小時車程的村子裡。
那個村子巨巨巨巨巨有錢……1980年大家還在為萬元戶感到震驚的時候,這裡已經叫億元村了,1985年他們就開始買股票了,那錢來的是嗖嗖的快。
安夏對這個村子十分好奇,這次借機去看看。
王嬌嬌按地址找到人家之後,好家夥,四層樓的小彆墅啊。
除了沒裝電梯,感覺爬四樓很煩之外,可以說很可以了。
安夏想到,可能是這家人的兒子暗戀班上女同學。
小青梅小竹馬什麼的,是她把人往猥瑣齷蹉想了。
從屋裡出來一個看起來有五十歲的男人,疑惑地看著安夏和王嬌嬌,以及工程師。
“你好,我們是紫金科技的,就是您訂購……”
“哦哦,我知道了,有什麼事嗎?”
“有一些數據方麵的細節,想跟您確認一下。”
“哦……那你們聲音小一點,我老婆在睡覺。”
“好的。”
他將三人迎進門。
安夏看見一樓就是純純的客廳,還有一個廚房、洗手間。
沒有其餘的房間。
男人在前麵走,將三人引到二樓的一個房間,安夏剛走進去,還以為進了哪位廳局級領導的辦公室,那大桌子,大椅子,靠牆長長一排書架。
“坐吧。”
男人又轉身出去,過了一會兒回來,手裡端了三杯茶,放在茶幾上。
他自己也坐下:“要的資料不是都給你們了嗎?還要什麼?”
忽然,他神色緊張,猛地站起來:“你們不會把照片磁帶弄壞了吧!”
安夏:“沒有沒有,好好的放在我們公司呢。
這樣的,我們通過這些資料了解到,您是想要還原一個真實的人,如果是朝夕相處的人,稍稍有一點點變化,都會感覺很不好,所以,我們想問問,您有沒有關於她更詳細的資料,比如說話有沒有口頭禪,她的性格是怎樣的?”
“哦……”男人點點頭,緩緩說道:“她是我的女兒,是個很愛笑的孩子。”
男人慢慢向安夏說起這個孩子。
這孩子出生的時候,是個女兒,本來還想再生一個,但是,村支書說了,現在國家推行計劃生育,隻生一個好,國家來養老。
咱們跟那幫窮村不一樣,咱們富了,而且不是靠賣力氣賺的錢,生那麼多乾什麼?生男生女都一樣。
是村支書帶著全村富起來的,他在村裡的身份地位,就跟玉皇大帝如來佛祖一般無二。
所以,他們夫妻倆就斷了再拚一個兒子的想法,一心一意地把這個女兒培養成人。
女兒也爭氣,從小就跟男孩子似的,膽子大,勇敢,講義氣。
說到這裡,男人忽然聲音變得顫抖:“如果我沒有讓她看那麼多武打就好了,她也不會死!”
男人的情緒瞬間崩潰,再也說不出來一個字。
他雙手捂在臉上,用力搓了搓,才勉強穩住心神。
“對不起……我實在說不下去了。你們先回去吧,我會寫出來給你們的。”
男人起身送客,眼圈紅得可怕。
沒有送到樓下,而是到樓梯口為止,安夏他們剛走出大門,男人便往樓上走了。
出了小樓,三人誰都沒有說話,雖然男人幾乎什麼都沒說清楚,但是死亡無疑是他想要訂製娃娃的原因。
遠遠的水旁坐著一群當地人在樹下乘涼聊天。
有人招呼道:“你們是從錢阿大家裡來的吧?”
“對。”
“他們家都好久沒進人了,你們是他們家的親戚?”
“不是,他在我們公司買了東西。”
“哦?還有心思買東西?”
忽然一個看起來三十七八歲的年輕男人說:“是不是紫金科技?”
“對!你怎麼知道?”
“是我跟小錢說的,希望你們能安慰到他們小兩口。”
小……兩口?就算這個年輕人輩份大,也不能這麼說吧。
“唉,不知道你們賣什麼的,要是能讓他們再站起來就好了,兩口子才三十五歲不到,還能再生。”
安夏:“!!!怎麼回事?”
?招呼他們過來的大媽歎了口氣:“作孽啊!哎,你們坐著歇會兒……我跟你們說啊……”
錢阿大的女兒錢倩是四月份沒的。
“唉,那個丫頭,打小就說要行俠仗義,替天行道。這幾年,一會兒要學賴寧,一會兒要學潘星蘭、楊大蘭。沒想到……唉……”
農曆三月初三,正是觀音誕,村裡人都出去趕集看熱鬨。
隻有錢倩對看熱鬨沒興趣,要留在家裡寫作業。
就在這個空檔,有兩個外麵來的賊跑進村子,連偷了好幾家,偷到錢阿大旁邊鄰居的時候,錢倩隔著窗戶看到了。
“本來那兩個人發現屋裡有人,就準備走。錢倩追著往外跑,那兩個賊不熟道,被她堵住了。要那兩個人把錢交出來。
要是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倒也罷了,她一個小小的女孩子,誰怕她啊。”
說話的大媽都忍不住抹起了眼淚:“他們抓住倩倩,按在這條河裡……淹死了。”
周圍眾人歎息:“唉,其實錢都存在銀行,家裡又能給偷多少錢,最後抓到那兩個賊,身上也就搜出了一千多塊。倩倩真是太可惜了,不值啊!”
大媽又繼續說:“倩倩媽媽一下子就不行了,天天魂不守舍的,我去看過幾次,就坐在屋裡,看著倩倩的照片哭,聽說上個星期,眼睛已經不行了,隻能躺在床上。這麼長時間,就看到小錢一個人出去了一趟,他們家的門一直關著,村裡的人輪流去看,每天往他家裡送點吃的,安慰幾句。”
另一個鄰居跟著歎氣:“唉……安慰也沒用啊,我上次去他家送飯的時候,聽到倩倩媽媽在喊’倩倩,是不是你回來了?’說著就要往樓下衝,嚇死我了,要是她看到我不是,那可怎麼辦啊!”
王嬌嬌用力揉著眼睛,她也看過錢倩的照片,相貌平平,但臉上總揚著燦爛的笑容。
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
算算時間,錢阿大向公司下訂單的時候,正是他的妻子為女兒哭傷眼睛的時候。
賊已經抓住,符合民憤極大,性質極嚴重,死刑沒得跑。
但是倩倩卻回不來了。
“以前孩子多,死了、丟了,難過也就難過一會兒,我弟弟在跑荒的時候丟的,打完仗我爸連找都沒找。”大媽歎了一口氣:“可是倩倩是獨生女,好不容易養這麼大,說沒就沒了。”
“娟兒她過不了這個檻,本來我哥說要不過繼個孩子給她,她說隻要倩倩,彆人都不要。”
眾人又是一陣歎息,從他們的隻字片語中,安夏拚出一個女孩子的一生。
小時候,她希望自己能成為一個大俠,平時進行各種體能訓練,比男孩子還能吃苦。
長大後,她看到上說俠之大者,為國為民。她想去參軍,加入少年軍校。
這個不滿十三歲的少女,一直執著地向著自己的目標前行。
樹影漸漸拉長,安夏三人起身告辭,回去的路上,誰都沒有說話。
進入公司,安夏招集人工智能與二創周邊兩組的工程師們開會,告訴他們,優先做這個訂單,儘量讓這個人工智能看起來有一個完整的人格,不是簡單的複製遣詞造句。
工程師們不解,這訂單也就是收了正常的費用,難道又追加了一大筆。
安夏告訴了他們關於錢倩的故事。
“從個人情感來說,我希望能幫他們。
從商業角度來說,延續真人情感比隨便做一個標簽化的大眾情人的市場更大。
所以,這一單,對各位來說是全新的挑戰,如果能做成,將是人工智能技術上的一大突破,未來有無限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