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肯定的嘛,但是要拿出證據來,現在餘化龍他們拿出了全套自己研發的過程,但是這還是不能證明這個成果是在日方之前做出來的。”
陸雪想了想:“除了證明比他們早之外,還有什麼可以證明我們的發明跟他們是兩條路上的?”
“實現手段不一樣,就是說,哪怕達成的結果是同一個,但是,實現手段不一樣,也是兩個不同的專利。大概就類似於,你用木頭燒水,他用核聚變燒水,那就是兩條不一樣的路。”
“程序方麵可以嗎?代碼不一樣算嗎?”
“應該算的吧,不確定。但是,你怎麼知道你寫的代碼,肯定跟日方的不一樣?”安夏不解,他根本就沒看過日方寫的代碼。
陸雪自信的笑了:“我就是知道!”
文學作品需要邏輯。
真實,時常比文學作品更荒誕。
陸雪這麼自信的原因是,他春節時那幾天為之苦惱的一段代碼,怎麼都跑不起來。
最後刪刪改改,加加減減,忽然就能跑起來了,他也不知道到底為什麼。
程序跑起來之後,陸雪企圖修一下BUG,讓那段程序完美一點。
結果修完之後,程序斷氣了,嚇得他趕緊把BUG還原回去,然後程序才恢複。
“所以,現在這段程序是靠一段BUG在運行?”安夏問道。
陸雪點點頭:“正確的答案是相似的,而出錯的原因永遠千奇百怪。日方的代碼,絕對不可能跟我錯的一模一樣!”
安夏忍不住笑出聲:“這人,出錯出的居然驕傲起來了。”
“嗐,什麼錯啊對的,能解決問題,就是正確。”陸雪是個實用主義者。
這一段跟著餘博士的研發日誌一起交上去申訴。
申訴結果通過,這款機械臂獲得了美國的專利權。
餘化龍的申請材料裡,新增了這份重磅資料,申請的導師對此非常滿意,寫信過來說要他。
他開心極了,他擺了兩桌,請團隊裡的人,陸雪,還有牡丹廠的人吃飯。
他專門舉著滿滿一杯酒,去給陸雪道謝:幸好你寫出了與眾不同的代碼,才讓這件事獲得了圓滿的成果。”
陸雪:“哈哈哈……那是個意外。”
“千萬彆客氣,要不是你,我們還真不敢說能勝!我先乾為敬!”餘化龍興奮地把一杯白酒一飲而儘,把酒杯翻過來,示意自己一滴沒剩。
陸雪有些為難,但見大家興致都這麼高,他也隻好一氣喝完,餘化龍又興奮地端著杯子找彆人喝去了。
安夏不動聲色地將一塊毛巾遞過來:“沾到嘴邊了,擦擦。”
陸雪接過毛巾,隨意抹了一下,又放在桌上,他的臉色很快變得通紅。
安夏驚訝地看著他,在他耳旁問:“你沒把酒吐出來?”
陸雪眨巴著眼睛:“嗯……啊……我咽下去了。”
安夏扶額,這是哪裡來的老實人。
機械臂“打破日本人的陰謀,在美國獲得專利”的事情,很快傳到了九廠,又傳到了更多的同行耳中。
雖然現在牡丹廠跟九廠已經脫鉤,但是安夏畢竟是老九廠的員工,說起來陳廠長和龔書記那是慧眼識英才。
大領導更高興了,他大手一揮,要求媒體大力宣傳,吸引外商投資的時候,“我市企業獨自自主研發的技術,填補了美國市場的空白。”
“這……吹得有點過了吧。”陸雪看著報道,都有點心虛,“隻能算技術升級,連革命性的升級都不算,怎麼能叫填補空白呢?”
安夏笑道:“既然能申請上,就說明以前沒有,既然以前沒有,就是填了。你彆糾結這麼多,安心寫BUG就行了。”
陸雪動了動嘴,想反駁,想想,確實也沒法反駁,靠BUG跑起來的程序,確實是個BUG。
“就會欺負我。”陸雪小聲嘀咕。
安夏拿出幾件T恤給陸雪:“不欺負你,送你幾件新衣服。”
這是她找服裝廠要來的大號T恤,上麵印著擎天柱、大黃蜂、威震天、紅蜘蛛以及變形金剛裡其他的熱門人物。
“一天一件,正好夠穿一個星期。那個繃身上的彆穿了,看著都難受。”
餘化龍順利申請到獎學金,離開了。
在走之前,他介紹了自己的校友給安夏,讓他們可以繼續為牡丹廠的科技研發奮鬥。
陸雪則遇到了麻煩。
關於那個專利的報道裡,提到了他的名字。
如果隻是名字,還可以說是同名同姓,但是有一份報紙上配了研發團隊的照片。
陸雪笑嗬嗬地站在餘化龍身邊。
燈泡廠有人看見了,把這事告訴領導,領導氣得夠嗆。
好你個陸雪,在我們廠裡整天混日子,什麼都不乾。
跑到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紡織廠賣力。
現在居然讓紡織廠揚名了!
書記把陸雪叫到辦公室,劈頭蓋臉訓了一通:“你在哪個廠裡領工資?你還記得嗎?”
“記得,我在廠裡也做過許多創新的東西,但是沒有一樣用的,還說我多事。”
不得了了,小年輕敢頂嘴!
大不敬!
書記十分惱怒,瞪著陸雪:“沒有用你發明的東西是為什麼,你心裡沒點數嗎?
你發明出來的東西,就能馬上用嗎?你保證他們沒有缺陷?你不應該找廠裡的老師傅一起給你把把關嗎?
你倒好!
直接撂挑子不乾了,整天什麼事都不乾,聽說,你前幾天,天天十一點就吃午飯去了,吃到下午兩點才回去?!”
陸雪平靜地看著他:“您經常十點鐘才進辦公室,十一點半去吃午飯,下午一點半回來,三點鐘就沒人了,一直到晚上都沒回來。我沒說錯吧。”
書記猛地一拍桌子:“我那是有公事!好小子,你還敢監視我?!”
“有目共睹,全廠都知道,說什麼監視?還有其他人,誰不是這樣呢?”
燈泡廠作風就是如此,還有一個順口溜:不抓勤的,不抓懶的,就抓那不長眼的。
意思就是隻要上頭領導來視察,還有全廠偶爾搞個考勤大檢查的時候彆被抓現行,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做是一回事,被單拎著說出來,就是另一回事了。
就像這次,要是陸雪無聲無息的給牡丹廠做了個什麼東西,哪怕安夏給他一萬塊錢,燈泡廠也無所謂。
可是現在,他上了新聞,上了報道,露了臉,偏偏燈泡廠一丁點便宜都撈不著。
書記唯一慶幸的是,他好歹是給紡織廠做事,而不是給其他燈泡廠做事。
不然第二燈泡廠的臉麵往哪兒擱!
他就想讓陸雪老老實實道個歉,他會把陸雪以前提出的那些創新都拿出來,上報,申請專利,那就是他在任時的業績了。
但是陸雪這小子,居然敢在他麵前這麼囂張,這麼不知好歹。
“你彆以為有這麼一個發明,你就了不起了,你的檔案都在廠裡,要是你在職期間,為其他廠工作導致被處分,是會被記在檔案裡,是要背一輩子的。你好好想想吧!出去!”
書記拿出了那個年代最常用的威脅手段。
陸雪才二十多歲,背一輩子,對他來說確實是一個非常沉重的壓力。
從書記辦公室裡出來,陸雪心情低落,周圍的同事或多或少的對他表示了同情,都勸他向書記低個頭算了。
“他肯定就是因為彆人露臉,他沒露,惱羞成怒,你給他一個台階下吧。”
“跟誰過不去,也彆跟領導過不去啊,以後你升遷加薪,哪怕調到彆的單位去,都得看他的臉色呢。”
“是啊,快去跟他道個歉,哪怕說個對不起,以後不會這樣了,他也就消氣了。”
“跟領導杠著沒你的好處啊,胳膊擰不過大腿啊。”
陸雪就是氣不順,他為燈泡廠做了多少事,被罵的是他,最後什麼都沒推進下去,讓他消沉下去的就是上層領導不作為。
要不是安夏找到他,讓他做他最喜歡的研發,他可能就會像馮正誌一樣,徹底頹喪下去。
再說,燈泡廠的人誰手裡沒點私活,就連最普通的工人,都有在廠門口支個攤子賣炒麵炒飯的!
他甚至都沒有從安夏手裡拿一分錢。
陸雪的犟脾氣也上來了,就是不肯向書記低頭。
很快,他的強硬就有了回複,書記以在職期間,違規替其他單位工作為由,給陸雪記過處分,扣獎金,還專門開了全體職工大會,要求陸雪在會上進行檢討。
書記對陸雪說:“你要是不做檢討,就是對抗組織,等著記大過吧!”
陸雪沒吭聲,繼而點點頭:“我知道了。”
“早這樣,不就沒事了嘛,年輕人啊,不要太氣盛。”書記心滿意足地離開。
燈泡廠全體職工大會當天,剛巧安夏又來找陸雪。
看門的大爺已經認識安夏了,這個總是笑咪咪的姑娘,每次來找陸雪,都會塞給他幾個水果。
他歎了口氣:“陸雪啊,現在正在挨□□呢。”
安夏得知此事後,溜到禮堂門外,聽見了幾句,書記把陸雪罵得狗血噴頭,就差說他裡通外國,賣國求榮了。
然後,是陸雪上台,他的第一句話:“我沒錯。”
聽完這三個字,安夏便離開了。
陸雪毫不留情地狂噴了一通廠裡的製度,還有領導們私底下乾的各種以權謀私的事。
把書記氣得臉色鐵青:“陸雪!你犯了錯,還不知悔改!”
陸雪揚起一個冷笑,也不搭話,直接從主席台上走下去,徑直回到座位上坐下。
禮堂裡的工人們一片嘩然,見過在辦公室裡跟領導拍桌子的,沒見過當著這麼多人麵不給領導麵子的。
書記大怒,當場對陸雪說:“你這麼有本事,就彆在我們二燈廠待著!我們廟小,容不小你這尊大佛了。現在你檔案上有一個記大過,我看哪家單位要你!
你給我停職!寫檢查!寫不深刻,就彆上班了!”
燈泡廠全體職工大會不歡而散。
工人們走出去的時候,下意識與陸雪拉開距離,他的周圍空無一人。
“陸雪。”廠門口有人向他招手。
所有人都看見了,那是一個打扮非常時髦,站在黑色轎車旁的年輕女子,是安夏。
陸雪向她走去:“你怎麼來了?”
周圍圍著一圈人,書記也在人群裡。
安夏大大方方地說:“我這不是來求你來我們公司上班嘛,誰知道你對這個廠感情這麼深,三請四邀的都不肯來,今天願不願意賞臉呀?”
陸雪笑道:“到底跟燈泡廠也有幾年的感情了,本來挺舍不得的,現在看,人家也根本不稀罕我這舍不得。”
“那你願意來嗎?”安夏笑道。
“怕我們廠舍不得我,不肯放人呢。”陸雪的眼睛掃了一眼人群裡的書記。
國營廠不管是調職,還是辭職,都需要走審批流程,二燈廠領導做事一向邪門。
曾有人要往上調到部委裡,廠領導死活不肯簽字放人,生生斷了那人的青雲路,把他給氣得天天罵街。
書記冷笑:“放心,隻要你走,我絕不攔你,我倒要看看,哪個單位敢要一個有記過處分的人!”
安夏微笑:“那您最好說話算話。”
她又轉臉看著陸雪:“你下班了嗎?”
“按理說,還沒有到下班時間,但是我們書記說了,檢討寫得不深刻,就不要上班了。”
“走吧,我們去興旺酒店寫檢討去。”
興旺酒店是本地一家最大的老字號飯店,尋常人家根本去不起。
陸雪真就當著書記的麵,跟安夏一起上了車,呼嘯著開走了。
工人們議論紛紛:
“哇,這個女的是誰啊,怎麼這麼拽?”
“長得好漂亮,那身衣服好貴的吧。”
“有點眼熟,好像在報紙上看過。”
安夏把陸雪帶回牡丹廠:“你真的還想在那個鬼地方待著?”
“不想。不過也沒有地方去。”
安夏看著他:“我剛才說的,讓你到我們廠裡來,是真的。你願意嗎?”
“我願意。”
想從燈泡廠調職不容易,想辭職,那是攔也攔不住的。
陸雪從宿舍搬走的那一天,轟動了整個燈泡廠。
太拉風了,安夏找了許多人幫他搬東西,門口停著兩輛車,一輛轎車,一輛貨車,雖然陸雪那點家當,轎車的後備箱就能塞得下。
不僅如此,安夏還在燈泡廠門口,當著一眾人的麵,對陸雪說:“歡迎你加入我們公司。”
把許多人看得眼饞耳熱。
書記把他們趕開:“有什麼好看的,一個民營企業,朝不保夕的,說不定明天就倒了,你們想跟他一樣?那你們也辭職啊!”
陸雪入職牡丹廠之後,檔案也隨之過來。
安夏好奇地打開傳說中,各種記載著黑曆史的檔案。
“這個老不死的,真給你記大過了啊!”安夏很生氣。
陸雪收拾著桌子:“是啊,書記大人言出法隨,你可不能反悔不要我。”
“我隻關心你能不能乾,不在乎你有幾個大功大過。”安夏幫著他一起收拾。
創新專利機械臂的事情,傳到肖部長的耳中,他非常高興。
國內已經很久沒有什麼像樣的發明了。
每每提到創新、專利、發明,都是國外。
說到國內都是吃苦、耐勞、埋頭苦乾。
搞得好像國內的人隻會吃苦,全無智慧似的。
現在終於出現了一個典型,不僅拿到了國內專利,還在日本公司提出抗議後,力證了自己的原創性,最終贏得了美國專利。
這可太提氣了。
這件事非常值得在整個輕工業係統宣傳。
肖部長找到牡丹廠,想要見見那個開發團隊,遺憾的是主負責人餘化龍已經到美國了。
“唉,理解,理解啊,如果國內的研發環境能再好一點,他就能留下來。希望他在國外能發展好,把國外的先進知識帶回來。”
肖部長接見了陸雪,並親切交談。
得知他原來是第二燈泡廠的職工,完全是在業餘時間幫助牡丹廠完成研發工作後,大加讚賞:“現在埋頭苦乾的年輕人不多了。”
接著,肖部長又有點奇怪:“現在不是上班時間嗎?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陸雪露出苦澀又無奈的笑容,把事情的原委說了一遍。
肖部長皺眉:“嫉賢妒能,這是什麼工作作風!把人才都趕走了,他那個位置能坐得穩?!”
兩人又聊了許久,肖部長對陸雪十分欣賞,他提出,想把陸雪去輕工業部下屬的計劃部。
陸雪有些猶豫,他說要考慮一下。
“這有什麼好考慮的?!”肖部長非常不理解,這天大的好事,誰聽了都得馬上答應,怎麼還要考慮。
“我剛入職牡丹廠就走,這不太好。”
安夏被肖部長叫進來,得知陸雪的顧慮後,安夏笑道:“放心,入職手續還沒給你辦呢,你不算入職。你現在是自由身。”
陸雪愣了一下:“你真讓我走?”
“去輕工業部多好啊,我扣著你乾嘛?”安夏覺得他挺奇怪的。
陸雪見她一副沒有悟的樣子,補充了一句:“輕工業部在首都哦。”
肖部長看著他:“怎麼,你舍不得離開這?”
陸雪尷尬地笑笑:“有點。”
“隻是有點?”肖部長眯起眼睛。
陸雪猶豫了一會兒:“有點多。”
“哈哈哈。”肖部長笑起來。
安夏生怕影響了陸雪的前途,忙說:“男兒誌在四方,再說你家也不在這,惦記這乾嘛。”
陸雪繃緊嘴唇,含怨看了她一眼,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