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青靈還沒說話,忽然間,一聲“咚”的聲音,突兀響起。
這一聲“咚”的聲音,也是鼓聲,隻不過不是那種充滿力量的感覺,如同一條堅硬的脊梁般能讓人挑起一切苦難。反而是打在心口上,讓人呼吸一滯,有雙看不見的手般緊緊捏住心尖,難受得簡直喘不過氣來。
謝青靈一怔,下意識看向葉朝雲。
葉朝雲眉頭已經深深皺起來。
她繼續揮動鼓棒,繼續敲響戰鼓。伴隨著她密集而沉穩有力的鼓點聲響起,那一聲突兀沉悶的“咚咚”聲,也跟著響起。
兩撥鼓聲正在角逐,拔河般互相拉扯。
經過這一茬,眾人也都明白過來,這不是葉朝雲的鼓聲!
葉朝雲的鼓點越密,那忽然插|進來的鼓聲也更急促。葉朝雲變換敲鼓的頻率,它也跟著變換節奏,每一次敲響,都正好卡在葉朝雲的節點上,不偏不倚,正巧打斷了葉朝雲的鼓點。
不多時,葉朝雲的鼓聲就出了錯,變得淩亂無序起來。再度敲響,也沒有了一開始那種沉穩有力、並且能鼓舞士氣的感覺了。
謝青靈臉色一變,忙問道:“怎麼了?”
葉朝雲已經顧不上搭話了。
她死死咬著唇,一張臉憋得通紅,胸膛用力起伏,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似乎正處於力竭的邊緣。
葉朝雲依舊用力地、專注地敲著鼓,用儘了全部心力,已經無法分出心神,用來回答謝青靈的問題。
那詭異的、磨人的鼓聲將她帶進了對方的節奏裡,葉朝雲的鼓點亂掉,如果不能壓製住對方,那麼她將在這場角力中一敗塗地。
鼓點越來越密,越來越急,葉朝雲的表情也越來越狂躁,越來越無法控製自己臉上表情的猙獰。
不僅是她,這陡然插入的鼓聲就連謝青靈他們聽著,都感覺心煩意亂。心口有股暴虐之氣想要宣泄而出,對鮮血和暴力的渴望在胸口奔騰。也許沒有人能在這鼓聲下保持著絕對的冷靜和沉穩。
這個鼓聲,不僅僅是為了破壞葉朝雲的節奏,它的聲音本身就有問題!
當謝青靈意識到心頭翻湧的那股並不屬於她的暴虐情緒時,便死死咬住舌尖,直到咬出血來,理智才勉強回籠。
與此同時,腦海中的聲音再度響起了。
【阿姐啊阿姐啊,你在哪裡?】
【阿姐啊阿姐啊,我聖潔的阿姐啊,你聽不見世間的汙言。】
【阿姐啊阿姐啊,我聖潔的阿姐啊,你說不出半點的穢語。】
【阿姐啊阿姐啊,我聖潔的阿姐你出生於這片土地,又被埋進了這片土裡。】
【耳朵刺聾,舌頭割去。敲開腦袋,灌上水銀,剝下人皮。蒙皮於骨,裝上鼓槌。叮叮當當,皮鼓咚咚,刺破雲霄。】
【阿姐啊阿姐啊,你不會說話。阿姐啊阿姐啊,我終於聽見了你的話。】
【可是阿姐啊阿姐啊,我聖潔的阿姐你何要為自己的聖潔哭泣?】
“哢嚓”一聲。
葉朝雲手中的鼓棒斷掉了。
而對麵的鼓聲卻還是沒有停止,依舊在被敲響著。
壓抑的鼓聲,沉重的鼓聲,躁動不安的鼓聲,悲泣一般的鼓聲。
葉朝雲“噗”的一聲,吐出了一口殷紅的鮮血。顧蓮生一個回生,才讓葉朝雲不至於軟倒在地上。
謝青靈心中一緊,隻覺有股寒涼之氣從腳底刺入,蔓延至全身。
一抬頭,風聲入耳,冷雨撲麵。
隻見魚骨廟破舊的蒼穹頂上,白色的巨浪正高高揚起。
海浪肆虐嘶嚎,在阿姐鼓痛苦而嘶啞的鼓聲中,變得更加可怖,似乎充滿了能將人撕碎的能量。
剛剛被魚群漩渦壓下去的潮水卷土重來,即將發起致命的一擊。
隨後,沒等眾人反應,浪潮彎腰,再度向這座延續了不知多少年、已經岌岌可危的魚骨廟拍打而來。
遮天蔽月,避無可避。
“後退!進佛堂!!!”
謝青靈扯著嗓子大喊,然而她的聲音很快被浪潮淹沒,根本沒有傳入其他幾人的耳朵裡。
隻是——
眼見魚骨廟即將被浪潮吞沒,這千鈞一發之際,佛堂裡那座暗暗沉沉的佛像忽然間金光大盛。
黑夜中,綻放出一抹金色的華光。
這驟然爆發出來的金色華光迸發得十分及時,柔和而明亮,一寸寸漫溢。先是照亮了那個正全心全意為肉身佛修剪指甲的老人,又照亮了被海水泡濕的地磚,最後蔓延出魚骨廟。
金光籠罩住廟宇所在的這小小一方天地,形成了一尊巨大的佛像。
那巨大的浪潮狠狠衝擊在這尊金色的大佛身上,如同木槌敲響晨鐘,兩兩相擊之下,刹那間,響起一聲悠遠沉重的聲音。
仿佛一座古刹在晨光中敲響的第一記鐘聲那樣,喚醒了朝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