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祝遙偶爾會聽到小道消息,人們給這位美麗的女人安排了很多俗不可耐的劇本,一出出狗血大戲,比如為了爭奪陸家的地位,劉瑜必須多生孩子,生到死。
祝遙讀到這個消息很難不冷笑,大眾的猜測竟然某種意義是對的,並且劉瑜在這個過程中會越發虛弱,直到死亡。
所以當陸堯出生的時候,祝遙隻是把新聞端合上了,連一眼都不想看。
這次祝遙沒有遺漏,反而把相關新聞都搜索了一遍,有一家權威媒體拿到了獨家照片,劉瑜躺在病床上抱著一個女兒正在對著鏡頭微笑。
陸家家主當然不會出現在鏡頭裡,所以照片中隻有母女二人,劉瑜依然美麗,連表情都恰到好處,堅強又虛弱,很符合大眾對於母親的想象,以為是美麗的自然人生育下另一個自然人。
祝遙看著照片久久沒有回神,好像不太認識劉瑜,她再次往下翻閱,終於看到了劉瑜女兒的名字,劉瑜對媒體說,她的女兒叫陸鳶。
祝遙的大腦飛速轉動,一個畫麵不可控製浮現出來,根本無法按下。
在烏托邦地底,數不清的汙染孢子環繞,唯有海浪聲一下下傳來。
那樣美麗而無害的地方,劉瑜摘掉防護頭盔,露出真實的大笑,她一筆一劃刻下了一隻鳥。
這是我送給女兒的禮物。
劉瑜沒放棄,她真的生育了一隻鳥。
祝遙一時感受到心潮澎湃,這樣隱秘而晦澀的信息隻有她接受到了,劉瑜沒有低頭,哪怕生下一個又一個孩子,她都是那個劉瑜。
劉瑜對著鏡頭,好像穿過了時空注視著祝遙的眼睛,可能是過度解讀,祝遙突然覺得那個笑容彆有深意,甚至劉瑜有點小驕傲。
好像無數次打擊下依然保持著姿態,沒有被打倒。
霍懷瓔的預言在運轉,祝遙曾經懷疑過是否真實,但現在一步步成真了,有一條道路已經在眼前展開,祝遙隻需要按照計劃行走。
朝聖者會行動,陸鳶會誕生,祝遙的實驗一定會成功。
祝遙刻意忽略了有其他人犧牲這件事,懷著這種念頭根本無法向前。
祝遙很幸運,大多數人努力不知前路,更不知道什麼時候成功,但祝遙得到了未來的許諾,把這則新聞永久保存,第三天深夜她出現在實驗室。
實驗沒有進展,她的研究員士氣低迷,沒人加班。
桌子上放著報廢申請單,助手在詢問祝遙是否重新開始,隻需要祝遙簽字。
祝遙靠著玻璃牆閉上眼,思緒並不安穩,眼皮子一直跳動。
她手持一個氧氣瓶,哪怕如今已經這麼大了,但還是保留著以前的習慣,緊張時喜歡吸氧來緩解壓力。
突然,她睜開眼,放下氧氣瓶,走到玻璃門刷了自己的門禁卡,她的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好像被憋了很久。
她熟門熟路拉過椅子,有了上一次的經驗,更像是一位母親深夜下班走進孩子的房間,來給孩子輕輕蓋上被子,收起床邊的童話書。
實驗體一動不動,跟上次一點變化都沒有,小小的一團。
這個實驗體有祝遙的基因,有霍懷瓔的眼睛,有白澄的記憶模式,但沒有靈魂。
祝遙摸了摸實驗體的頭發,感受著實驗體的溫度,那並不真實,被設定的類似人體的溫度,就算心臟停止跳動了,但身體不會變得冰冷。
漆黑的實驗室,隻有這裡一束光,祝遙坐在床邊許久,手掌心覆蓋在實驗體的胸膛,感受著已經毫無生機的心臟,霎時間,她仿佛並不在實驗室,周圍不是玻璃牆,也沒有實驗儀器。
祝遙依然身處烏托邦地下,正站在巨大心臟麵前,在巨大的海浪聲麵前久久注視。
她一直刻意避免產生感情,但世界上沒有那樣的好事兒,什麼都不需要投入就能收獲。
祝遙想要得到回報,必須先付出,她想要得到愛,就必須先用力去愛。
她創造了自己的實驗體,不論是否願意,她已經是一位母親了。
“祝寧。”祝遙突然開口說話,這是她第一次跟自己的實驗體對話,“你叫祝寧。”
祝遙說完後想笑,好像女媧對著泥胎吹了口氣,從此賦予了一個死物生命。
無人記載這一刻,祝遙竟然給一個實驗體取了名字。
多年後,祝寧走到烏托邦深處,麵前是一個巨大的等指海葵,火紅並且長滿了無數觸手,海浪聲在耳邊轟鳴。
刺目的紅光持續閃爍,祝寧的視覺一定出現了什麼問題,這顆心臟一會兒凹陷一會兒凸起,好像在看什麼錯位圖。
她在哭,生理鹽水不受控製流淌,如同走丟的孩子終於找到了自己的母親。
祝寧沿著脊椎骨行走,付出了那麼多,犧牲了自己的隊友,隻剩下孤身一人,終於看見了巨人的心臟。
心臟已經如此微弱,大量觸手斷裂,已經不再閃爍著紅光,一片灰敗,隻有不到十分之一的觸手仍在蠕動,汙染孢子充斥,但少部分才能參與循環,大部分在外部找不到入口。
當年祝遙帶走了哪一部分呢?祝寧看不出來祝遙在這裡到底做了什麼,是因為阿爾法係列實驗才導致巨人心臟衰竭,還是祝遙走到這兒時發現已經無法阻止心臟惡化。
但她終於站在了祝遙當年的位置,她們的身影重合,一同仰望眼前巨大的心。
祝寧知道一顆正常的心應該有力跳動,而眼前的隻會無力蠕動。
祝寧下意識伸出手,她的手上有鮮血,也有裴書的骨灰,手背的火焰燒穿了皮膚,露出了慘白的骨頭。
祝寧大腦一片空白,幾乎是本能驅動,就像是祝遙曾經也把手放在她的胸膛上。
我希望你有強大的心臟。
祝寧摸到了巨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