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小時到了。
廚房裡, 熬著糖水的鍋還在慢火中沸騰著。
這會兒,像綠豆沙,其實很燙, 但看起來沸騰的幅度竟然還不如剛開始時厲害。黏稠綿軟的綠豆沙, 已經讓水在沸騰的時候,很難再冒起巨大的水泡, 形成咕嚕咕嚕的盛況。
旁邊的糖梨雪耳也差不多, 已經被煮出膠質的雪耳看起來和水的邊界愈發模糊, 拿勺子輕輕一舀, 就看到膠質狀的東西緩慢往下流淌,甜香也隨之擴散到更遠。
廚房裡預備著當食材的那些生物可以忽略不計,但殷凡一開始就準備給雲礫的那些助手, 就不得不算上。
那一雙雙幾乎能冒青光的眼, 全盯著飄散出淡淡水汽的鍋。
殷凡帶著雲礫去投喂漩渦了, 烏成起初也想跟去的, 但一看到廚房裡其他人都怎麼盯著雲礫熬出來的糖水,烏成就怎麼都不敢從鍋邊離開。
他在這裡盯著還好,要真的走開了,東西全被吃了,那怎麼辦?
他固然留下了足夠的食材,隻要有需要,隨時能拿更多出來, 但問題的關鍵不再食材上,而在於雲礫熬煮了這麼久, 他也在旁邊等了這麼久,好不容易看到完成的希望,再等一等就該能吃了, 這會兒被偷吃了,他的眼淚說不定能將島魚淹沒。
雲礫跟著殷凡來到島魚邊上,輕車熟路地開始引動島魚內部的負麵情緒。
灰黑色的小球落到漩渦中,一切都與上一次沒什麼不同。
隻是……
島魚繞著漩渦走,雲礫現在就站在島魚左邊背部邊緣,他要看的方向也該是島魚左側。
偏偏他也不知道怎的,就往自己右手邊,亦即島魚腦袋的方向看了一眼。
這一看,直接看得他整個人都呆住。
他自來到這裡後,一直沒有遇到王野勝所說的、像是風乾的人一樣的東西。
他也下意識地忽略著這件事,就怕思維影響到自己的觀察,屆時將自己先入為主而產生的幻象當做真實。
可現在,他完全沒有想這些事,依舊在看向島魚前進方向時,瞥見了被懸掛在海麵上、被海風吹拂得晃晃悠悠的東西。
他甚至還看到了那些東西腦袋部分飄動的長發。
不過,雲礫很快冷靜下來。
所有的頭發的長度都太過一致,但被風乾的東西的體型卻有著一定區彆。
他習慣性地繼續引動島魚胃部情緒,扔到漩渦中心。
“人頭海燈水母?”
“你認出來了?”殷凡唇邊挑起邪氣滿滿的笑,“那你認不認得出,被套上了水母的那些是什麼?”
以雲礫的這個角度,隻能看到那些東西都被捆束著,因此四肢緊緊貼著軀體。最能讓人誤以為它們都是人的,就是那頭飄蕩的長發。但隻要知道長發完全是水母的產物,那麼,雲礫思考的方向就多了。
雲礫打量了好一會兒,才不大敢肯定地問:“頭盔羊?”
島魚太大,他和那些東西的距離又遠,他實在看得不怎麼清楚。
他唯一能用的辦法,就是感應情緒。
他從島魚前方的東西感應到的情緒,充滿著嗜血的瘋狂,還有濃烈的思鄉之情。
比這兩種情緒還強烈的,卻是守護身邊人的執念。
就是這種執念,讓它們想要往腦袋上長出堅硬的骨骼,讓它們的這些骨骼還能被取下。
當沒有了其他防具,它們頭上長出的骨頭,就能充作同伴的防具。
而它們的同伴,是那些曾經在沙場血戰的兵卒。
雲礫隻是簡單地往那邊感應了一下,就被那強烈到極致的情緒衝擊得鼻頭發酸。
他默不作聲地,繼續往海裡扔著灰黑色小球。
島魚胃部的情緒固然濃烈,可相當單純。
生命無貴賤,但智能有高低。
頭盔羊的智能更高,生活的環境也較為特殊,它們產生的情緒,就更容易引起雲礫深層次的共鳴,而不像島魚胃部積攢的情緒,隻憑借著單純的疼痛刺激、死亡恐懼,依靠巨大的數量淹沒雲礫,讓雲礫無暇多想,隻能陪著一起溺在龐大的情緒浪潮中。
可頭盔羊的情緒,讓雲礫不自覺地回味。
他知道白骨崗曾是戰場,知道那些戰死的將士亡魂還在白骨崗徘徊,知道他們還在鎮守著白骨崗,不讓其他與怪談城融合的世界產生的負麵情緒有機會脫離白骨崗,侵入怪談城。
於是,連帶著,頭盔羊身上冒出的情緒,都讓他覺得鈍痛,久久不肯散去。
“它們之前被放過血,它們的血,都落入到現在島魚背上的融血池裡。”
殷凡淡淡地說著,雲礫無法從他的口吻中聽出任何情緒。
“給它們放血的時候,必須慢速,讓死亡的陰影緩慢地籠罩在它們身上。在這期間門,必須吊著它們的命,甚至要讓它們得到一定的恢複,從它們身體裡產生更多的血。這樣,我們取到的血,才能蘊藏足夠的情緒。而在瀕死的陰影中,會反複回想過去的它們,才更容易回憶起它們過去所在的地方,能讓它們對故土的思念,形成指路的力量,帶領著我們前往時空交錯之地。”
雲礫抿著唇,不說話。
島魚已經遊過漩渦地了。
他可以專心地想殷凡說的話。
“時空交錯之地有很多麼?”
殷凡頷首。
“多,但不是所有時空交錯之地都危險。像白骨崗,就很安全。那兒的回魂河固然是一個威脅,但同樣因為回魂河,那裡的時空最安分,從來沒有真正錯亂。所有有可能導致錯亂的因子,都被回魂河吸了進去。所以無論你在白骨崗裡怎麼走,你都會身處同一個時空。
“迷失穀就比白骨崗危險不少,那裡的時空已經錯亂,但那裡同樣有力量鎮守著,讓那裡的時空之力不至於完全失控。所以,那裡還有時空之力構建的通道,能讓人順利地從迷失穀外抵達迷失穀中央的山洞。
“至於這一片海,稱得上時空之力最混亂的地方。它隻存在於裡世界。每過一段時間門,它的時空之力就會爆發一次。它每爆發一次,就會驚動表世界相應海域的仙鶴,讓那些仙鶴不敢繼續待在原有的地方。
“所以,表世界會看到仙鶴從海上起飛,但在裡世界的海裡,隻能看得到一個又一個的情緒漩渦。這些旋渦也隻有這段時間門才會出現。它們要趁著時空之力混亂之時,爭奪從其他時空逸散的情緒力量,壯大自身。
“當哪一天,它們足夠強大了,它們就能擴大時空錯亂之海的海域,然後吸收到更多時空逸散的力量。它們要爭搶力量,就會擴大其他時空對這一片海域的影響,讓下一次時空之力爆發的時間門提前,讓海域擴大速度增快……”
殷凡沉默了一會。
然後,他輕輕笑起來。
“到那時候,我們裡世界的怪談城城區都會收到時空錯亂之海的乾涉,所以我們不得不用我們的方式,投喂這些情緒漩渦,投喂時空錯亂之海的核心點,好讓它們不從彆的時空搶奪情緒,維持這片時空的相對穩定。但用我們以前的辦法,我們就像在飲鴆止渴。”
虐殺更多的生物,從那些生物身上取得情緒,固然能暫時地滿足時空錯亂之海中,需要進食大量負麵情緒的“怪物”,但同樣會增加這片海的負麵情緒力量。
海的力量越強,以後爆發的時空之力同樣會增加。
海的力量增長,裡世界現有的這些怪物要對抗海的難度同樣會增大。
但過去的他們沒有彆的辦法。
雲礫不由得低頭,看自己腳下的島魚。
那他用島魚胃部的情緒投喂漩渦的做法,又算什麼?
他才冒出這樣的疑惑,就聽到廚房那邊傳來的大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