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礫倏然一笑。
“一嬸, 你說得不錯。”
他的聲音輕柔平靜。
“我不和彆人說,也該和祖父說一聲的。”
他慢條斯理地起身,繞過桌子, 在一嬸麵前站定。
“我這就去找祖父,你要和我一起麼?”
他問完, 微微低頭,看著仍坐在椅子上, 隻不著痕跡地轉了轉身的一嬸。
光自他身後來,在他身前形成淡淡陰影。
不明顯。
可配合著他低頭的動作,他標準的笑容就被籠罩在更暗色的環境中,愈發如真似幻。
連明明白白地站在此地的他,都仿佛能隨時散作雲煙。
仰頭與他對視的一嬸不自覺地縮了縮瞳孔。
雲礫沒任何動作, 隻安靜地看著她, 等她回答。
她終於不自然地往後避了避, 然後起身。
“我就不去了, 你爺爺要看到我, 恐怕更不開心, 你既然決定了,那……”
她原本還想說就留在這裡等雲礫。
但對上雲礫清亮的眸子, 她就會想起雲礫已用行動做出回答。
雲礫選擇告訴爺爺, 而不告訴她。
那她留下來還有何意義?
於是她改了口。
“我先回去了, 如果我再發現什麼有價值的消息,我會讓應鳴通知你,你願意, 我再過來。”
“好。一嬸,你我都要用蟲洞,就讓我送你到蟲洞吧。”
一嬸苦笑一下, 先走出會客室。
兩人一前一後離開,元應鳴本也要跟著。
雲礫回頭看了他一眼,他就乖覺地欠身行禮,後退兩步,留在會客室中收拾用過的茶具。
蟲洞離主屋有些距離,要走過一條長長的廊道,才能來到建築蟲洞的傳送屋。
雲礫在廊道前停了停,側頭看了看遠方湛藍的天空。
今天的天氣很好,萬裡無雲,蒼穹高遠。
雲礫正要抬步,繼續往前走。
可他視線一移動,他眼角就捕捉到聳立在藍天的高塔餘影。
刹那間,雲礫隻覺心臟被什麼緊緊攥住。
他扭頭再看向剛才高塔餘影出現的地方。
那兒此時隻剩乾淨得像被剛洗過的藍天,哪裡有什麼潔白高塔?
已經走到廊道上的一嬸留意到雲礫沒跟上來。
她站定,轉身,略略抬高聲音問:“小礫?怎麼了?”
雲礫很快回了神。
找不到。
他刻意地找,就無法在此界找到時鐘塔的身影了。
但他聽得到。
嘀嗒、嘀嗒,一聲接著一聲,是時鐘塔上時鐘秒針轉動的聲音。
不標準,一會兒快,一會兒慢,帶動得他的心跳速度都變了。
他感覺得到,隻要他願意,他隨時能推開時鐘塔的聲音,連帶著推開怪談城。
他保有這樣的選擇權力。
但他沒有。
他默許了時鐘的聲音在靈魂淺層不斷響起,而後透過它,隱約地感知到什麼。
但具體是什麼?
很模糊。
也許是那些在他身上留下過標記的怪物吧?
他不確定。
回到此界,和怪談城有關的一切就變得太模糊了。
所有加起來,都不如一嬸的一句詢問清晰。
他迎上一嬸的目光,淡淡微笑。
“沒什麼,隻是太久沒有出門,忽然看到這樣的藍天,有些驚奇。虛擬世界中的天空看多了,偶爾回到現實看一眼,感覺不大一樣。”
他一邊說,一邊以標準步速走到一嬸身邊。
一嬸也轉過身,繼續往傳送屋走。
她本想和雲礫並排走,雲礫卻放慢了些步伐,保持著落後她半步的距離。
她又一次無奈微笑,故作輕鬆地與雲礫閒聊。
“我倒不覺得有什麼不同的。虛擬世界不也模仿我們這個世界構建的麼?哪怕是顯生宙的三疊紀、侏羅紀、白堊紀虛擬世界,不也完全根據我們考古研究得到的信息構建出來麼?看起來哪有那麼大不同。”
廊道很長,兩人的閒聊也隻圍繞與他們無關的東西打轉。
一嬸偶爾轉頭看雲礫,眸底的惆悵感傷怎麼都驅不散。
可雲礫要對上她的目光,她就先扭頭看前方,似是要在雲礫麵前掩飾自己的真實想法,也像用以退為進的方式吸引雲礫注意,讓雲礫主動問出什麼。
一直到她來到傳送屋前,蟲洞已經設定好傳送目標點,雲礫都隻和她說著遙遠的顯生宙。
她終於進入蟲洞,雲礫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蟲洞後,而後重新設定蟲洞傳送目標。
他該去見他的祖父了。
雲礫從蟲洞出來,在早已預備好的男傭的帶領下,走向祖父的書房。
麵容冷硬、線條剛硬的老人緊抿著唇,坐在書桌後。
地上鋪著的厚重毛毯將雲礫和男傭進來的腳步聲完全吸收。
男傭向老人致意,悄然退出書房,鎖好房門。
雲礫欠身行禮。
“見過祖父。”
老人的聲音與外表一般冷硬。
“坐。”
直到雲礫真的在他對麵坐好了,他將雲礫從上到下打量了幾遍,才又一次開口。
“你來之前,元應鳴已經給我發來所有資料,包括他調查到的、和虛無遊戲公司有關的一切信息,還有你前後兩次體檢報告。我還沒看全,隻大概了解了些。現在,說說你的看法。”
雲礫微微垂眸。
“是,祖父。”
書房裡的對話在繼續。
書房外,一名看起來比雲礫小兩三歲的年輕男子焦急地踱著步。
他不敢靠書房太近,隻敢在外麵轉來轉去。
有男傭在旁邊看著,也隻不讓他有機會闖入書房。
年輕男子終於沒再踱步了。
他緊鎖眉心,看著麵前隻有自己能看到的光屏。
良久,他歎了口氣,正準備去大廳繼續等待。
可就在這時,書房的門開了。
一老一少並肩走出。
兩人姿態親密,但也有明顯的生硬。
老人明顯身體緊繃著,雲礫看起來也有些不適應。
都出書房了,老人先站住,轉身,輕輕地抱了抱雲礫。
不等雲礫反應過來,他已鬆開雲礫。
他扯動了一下嘴角,可他太久沒放鬆地笑容的臉部肌肉已然忘記該如何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