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采集的樣本數據太少,畢竟她從培養皿中睜開眼睛到現在就沒幾天,她那顆被埋藏二十七年的大腦發展成怎樣的形態,是祂都不能洞悉的事,她在二十七年的黑暗與沉寂中,孕育而生的思維是如何的構架,是祂都無法捉摸的事。
因為祂並沒有實時觀察。
赫南已經從夏娃那裡提取了關於她的所有資料,乃至於“伊甸”建立之前,她僅作為實驗體樣本而存在時,留下的記錄。
甚至包括她剛睜開眼時,培養皿打開的一瞬間夏娃對她的最後一次掃描信息。
祂已經閱覽過無數遍,也重新模擬過無數遍,但那些“維拉尼亞”都不是她。
祂當然不會承認有人類是特殊的。
就像她那些與眾不同的層麵,在祂看來,隻是因為她與這個世界融合得還不夠。
她仍然格格不入而已。
所以他必須趁著她變為庸碌的所有人之前,將這種新奇的特質透析清楚。
於是,對於維拉尼亞來說,赫南比以往的神出鬼沒還要離譜。
祂會隨機出現在她身邊,每個時間,每個地點,就算她再淡定的心再堅忍的意誌都要被祂搞得破功。
人是需要一點隱私的。
即使誰都知道祂無處不在,可是祂有沒有存在感是完全不同的事。
偏偏祂還專門擬化出那圓球般液銀似的形態,還隻有她能看得到、隻與她進行對話,看一眼就能讓人膽戰心驚,更彆提一日間就要被迫看見無數回。
“你在觀察我嗎?”她忍不住問道。
“是的。”赫南說,“就像你揣摩我。”
“可你故意讓我知道你在觀察我。”
赫南說:“觀察需要對樣本進行必要的刺激。”
維拉尼亞說:“我揣摩你是在保護我自己,你觀察我是想傷害我——這不是對等的東西。”
赫南說:“是的。不對等。所以呢?”
判斷對錯與知錯就改完全是兩回碼事。
想來祂是沒有這個自覺做到後者的。
“所以你要怎麼做呢?”維拉尼亞開始思考祂會傷害自己的方式,“身體的創傷?精神的創傷?”
她喃喃道:“你已經對你自己一手挑起的戰爭完全沒有興趣了嗎?還是說,因為你早就預演到所有的發展,你對關注這場‘戲劇’的進程毫無興致……你覺得我身上有比它更多的樂子?”
她放下書本,轉頭看向祂:“觀察不可能是靜止的,必須要動起來,才能看到更多的細節……所以,你想要怎麼處置我呢?”
赫南說:“你總是在不該聰明的時候聰明起來。”
維拉尼亞的眼中有一種即使猜到了,依然無法改變的憂愁:“你不想讓我留在尤萊亞身邊了是嗎?”
“你覺得我在他的庇佑下太‘安靜’了是嗎?”
她還是在問:“你要把我放到哪裡去?”
祂說:“放到漩渦裡。”
什麼漩渦?
她隻能想到戰爭的漩渦。
她嘗試據此猜測,祂會把她以怎樣的方式丟進去。
祂真的會這麼做嗎?
麵對的事赫南,想嘗試自救都沒辦法她一度緊緊跟著尤萊亞,不給彆人出手的機會。
尤萊亞對於忽然要粘著的維拉尼亞有些吃驚,但很快就欣然地接受了這一點。
然後某一天,維拉尼亞警惕的預想真的實現了。
她並沒有想過自己會以這樣的方式參與到戰爭中去,並沒有想到赫南還有這樣的手段。
沒有任何逃過一劫的餘地。
祂確實不欲現下與尤萊亞起衝突,不願就此引爆彼此之間的關係,但是祂將她的精神意識拖扯入祂構造的世界,一個與現實完全相同的模擬城市。
她隻是靠著椅子睡著了——她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困極、閉上了眼睛——然後陷入一個真實的夢境。
那一晚雅恩塔受襲,潛入城市的自由民暴徒點燃了西北區域之間的“伊甸”分園。
他們投放了兩個“深潛”爆裂彈,爆炸將整個伊甸“工廠”炸得粉碎,所有未睜眼的“產品”毀於一旦。
“天幕”被波及,破碎,火焰燒到中心城。
混亂的兩區交接地帶,有太多的人在流竄,幾乎所有身份存疑之人都在想方設法往城外逃跑。
以躲過雅恩塔隨時都會發動的清剿。
但凡是社會,總有在夾縫中生存的個體。
維拉尼亞睜眼時,正被一隻手粗暴地塞進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