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有人想到了什麼:“等等——‘無命’?!”
“‘暴風眼’!”
這個名字並不陌生,因為這直接牽扯到早年她帶著青鳥部隊剿滅星盜“暴風眼”一事。
當年那份宗卷可是於在場所有人手上過了一遍的,對此留有印象也是理所當然。
在場所有人都知道“蕾拉之死”的事實,也知道這場意外發生的主因就是“無命”控製下的“暴風眼”搞的突襲。
不少人臉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它居然沒死嗎?!
這樣的“老對手”……
纖長的手指又點了點桌麵,輕巧而快速,這像是她思忖時的習慣性動作:“不久前一場戰爭,白獅幾乎將它絞殺。在瀕死關頭,它進入了種族保命的‘渦輪’狀態,無法被捕捉,無法被攻擊。我不知道為什麼它的本體會出現在死亡裂穀,但我保證,這隻是特殊個例。”
唯一突破白獅防線的例外。
她的語氣持穩而堅定不移,沒有給任何人質疑的機會:“現在的無命隻有本能,沒有理智;按理說,它沒有大規模‘汙染’的能力,但我不能保證這一點。”
“被打破‘渦輪’狀態又瀕死的無命本體,會有怎樣的反應,我無法想象。”
“所以我建議,馬上向中央星域求證,那艘‘暴虐者’下落。”
阿黛爾的聲音在所有人耳邊炸響:“一旦確定它成功返航,那麼我們就必須做最壞的打算,要麵對的,有可能是被異族汙染、陷入未知瘋狂的深藍軍隊。”
現場鴉雀無聲。
沒有與無命為敵過的人,無法想象那是怎樣的災難。
但在座都是最具政治-敏感度與戰略眼光的大佬,透過她之口,也能預設到那種場景。
不免膽寒。
其實深藍星域成為兩域矛頭所向是必然。
舊時代遺留的所有糟粕都聚集在了深藍——不,即使是舊時代,深藍星域也是糟粕中的糟粕。
人類世界的版圖十分巨大,即使是當初的德勞倫斯皇室,人類帝國的主人,實際控製的也隻有以中央星域為核心的這一片,而無法覆蓋全版圖。
群星閃耀的時代,湧現出了太多的豪傑。
中央總督推翻皇室,割據中央星域;執政官收攏邊境,得到緋紅星域;在深藍星域,也湧現出了一個不凡的人物。
這才形成了三大星域並存的局麵。
但相對於中央與緋紅的相對秩序與穩定,深藍絕對是那個例外。
它的位置靠近“永恒星墓”,那是一片古老星星的墓場,比死亡裂穀更可怕的所在,連最為強悍的異族個體都不敢靠近,人類卻在它的邊緣繁衍、生存——當然,也不受控製地受到星墓的汙染,變得瘋狂、病態、喪失理智。
由此形成的一些古老、頑固又莫測的勢力,即使是在德勞倫斯帝國時代,都是不受控製的災厄。
所以,說是人類的群星聯邦,其實就是三域自治而已,聯邦政府名存實亡,而深藍星域的離譜就在於,與極端發達的星際科技相對應的,極其落後的社會製度。
奴隸製。
你敢想?
帝國分裂之後,群星聯邦中有太多的人想要探索人類前進的方向,執政官與中央總督也不防說是其中的先行者,但要知道,連中央總督這種會在子民腦袋裡裝芯片的變態還保障人權呢,深藍星域竟然還保留了奴隸的製度。
最大名鼎鼎的奴隸主——稱號“聖者”的那位,從思想與身體上皆奴役著除卻“永恒星墓”各方勢力外最大領土的那位——要不是他把自己搞分裂了,大多數時候都不是清醒狀態,以至於底下內亂、爭權、廝殺不受控製,深藍醞釀的混亂或許早很多年就會擴散到整個人類世界。
而全人類都想不明白,這樣落後、肮臟、罪惡的星域,為什麼會誕生人類最頂尖的科技!
那位聖者就跟點亮了人類至高科技文明的技能樹一般,早在舊時代就能利用恒星作為能源,建造出超星級的星艦。
所以阿黛爾一直懷疑“智芯環”就是深藍的科技。
當然,資源都在少數居於高位的奴隸主手上,深藍整體上的物質生活水平極端落後,奴隸的生存得不到保障,又是自然繁衍居多,人口方麵並不占優勢。
本來在中央星域與緋紅星域的設想中,對深藍的戰爭就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科技實力畢竟放在那裡,再落後的製度、再混亂的局勢,也總有強大的武力作為後盾,誰都沒想過要輕易征服深藍。
但是既然有“暴虐者”提前開撥到他域,說明深藍也有心思先下手為強?
這是“聖者”的意誌嗎?
他清醒了?
無命的意外闖入,又會帶來怎樣的變故?
……
執政官已經看完了白獅發過來的秘密資料。
極詳細,包含了白獅對於“無命”的所有記載,甚至包含了戰場上與之交手的影像記錄。
執政官閱覽完畢的唯一感想就是——白獅的統帥“們”都是如此離譜的存在嗎?
無命無論與哪一位“蕾拉”交手,都沒討到好,永遠是被打趴的那一個,但這家夥偏偏死不了,還一直搞事。
相當鬨心。
他抬頭看看正端著杯水從廚房走出來的身影,皺了皺眉。
在私下,她的著裝實在不修邊幅。
這在潔癖且苛求的執政官看來非常傷眼。
阿黛爾路過,看到他在看她,就停下腳步。
她坐到不遠處的椅子上,繼續喝水。
之前的會議結束,整個緋紅星域上層全部陷入一種莫名的緊張狀態。
她也煩,畢竟“無命”作為白獅的老對手,確實也是她的目標與使命,既然牽扯到它,白獅就沒法完全袖手旁觀。
她直接知會卡爾洛西,將林陌跟青鳥部隊派過來。
林陌作為他們的“自己人”,說出來的話反倒比她更可信。
等待部下抵達的時間裡,她除了必要的行程之外,那就隻能繼續跟執政官兩看生厭。
執政官對她坐下也有些意外。
精神萎靡反應在她的顏貌上,叫她看上去蒼白憔悴如一個幽魂;瘦削單薄,反而更凸顯她眉目間的倔強。
她懨懨地坐在那兒,像玻璃一樣易碎,與他剛看過的強大影像沒有絲毫相似之處。
他控製不住地回想起不久前困在她大腦中的情景。
進她的意識層就跟進迷宮沒有區彆,那充斥了大量意象、異態、扭曲認知的精神世界,擁有極其強大的同化力度,意誌不堅定的人,大概進去幾秒就會被徹底感染,同化成她精神意識的一部分,即使是執政官本人,都越來越陷於危險之中。
與一個人共感與共情,太容易刺激執政官的潔癖,叫他保持更強烈的抵觸與清醒;可是與一個精神世界如此廣袤強大的人共感與共情,連執政官都不能保證不翻船。
他也沒有把握,接下去的每次都還能破除她的意識囚牢。
但他不可能妥協。
“我餓了。”麵前的女人理直氣壯地說,“出去吃飯。”
執政官平靜回應:“點外賣。”
水藍色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他,又重複了一遍:“出去吃。”
執政官從來不點外賣。
他的物質生活欲望極低,不吃合成食品,很少吃肉類,即使一直是自己下廚,也不見廚房開火,因為他慣常的菜譜永遠是蔬菜沙拉。
阿黛爾當然吃不慣,就這,還不如吞營養液呢。
精神與物質融合一部分,身體素質提升之後,除了鎮痛藥上癮無法解決外,她的食譜好歹寬泛了一點。
但是執政官從不在外用餐,即便是內閣公開的晚宴乃至國宴,他必須出席的場合,都不會見他動刀叉。
拜他所賜,阿黛爾也必須接受這種苦行僧的生活——雖然不欲就這點跟他起衝突,但老是這樣憋悶她也難受。
總有些惡劣因子在蠢蠢欲動。
就,忍不住要跟他對著乾、為難他一下。
阿黛爾堅持:“我要出去。”
最好這家夥不願出門,給機會放她自己出去溜達。
但這可能嗎?
執政官看了她一眼,起身離開客廳。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衝突,兩人都習慣收束自己的精神力限閥,不以精神力去探知對方的動靜,所以隔著一扇門,他並不擔心他的話語被對方聽見。
大多數情況下,他還是很要臉麵的——緋紅星域主宰的包袱背得很牢靠。
他在過道裡打開終端,聯係邊航。
勤勤懇懇的總理大臣還在忙於工作,頭也不抬:“大人?”
“源星最好的餐廳是什麼?”
總理大臣的觸控筆掉了,他抬起頭,表情崩裂,露出難以置信的眼神。
但他還是迅速答道:“是‘珊瑚海’。”
“幫我訂兩個位置。”
執政官冷淡到極點的語氣,聽不到任何情緒。
邊航透過視頻,很難窺探到什麼異樣,他遲疑了一下:“‘珊瑚海’可能做不到匿名預訂,而且它不設包廂,觀景位置最好的區域在餐廳中心。”
執政官停頓了一下:“那就不匿名。”
直接帶著那位在公眾眼皮子底下吃飯嗎!
想到可能會掀起的風波,他已經開始頭皮發麻了。
“什麼時間段?”
“就現在。”
邊航努力不讓自己的表情崩得更厲害,再心血來潮的念頭他也不能反駁,誰叫這是頂頭上司呢。
“好的。”他深吸一口氣,“我馬上回複您。”
執政官掛掉通訊之後,原地等待了片刻。
不久之後邊航的通訊就進來了:“好消息,‘珊瑚海’的老板願意清空預約,免費為你們實行兩小時的包場,但有要求,她需要拍攝一張你們用餐的遠景照片作宣傳——當然,不會有損你們形象,甚至可以模糊處理——而且這張照片可以先提請秘書處審核,再行使用。”
執政官想了想,答道:“可以。”
邊航說:“助理會為‘蕾拉’大人準備禮服,很快送到。”
執政官說:“不用太誇張。”
解除通訊,他轉身回客廳。
走了兩步就發現,那個女人靠在沙發上,一手托著下巴,抓住這麼個空檔已經閉上眼睛小憩。
他的腳步停頓了一下,才又重新抬步往前走。
直到走回到之前的座位邊,她立馬睜開雙眼。
眼神朦朧,蒙著淡淡的水汽,沒有一下子清醒過來;而眉宇已經下意識皺起來,顯然這種小憩更增加了她的精神負荷。
想休息,但又克製著不睡過去,耗費的精神更多,以至於她眉眼間的倦怠之意更濃。
而沒有徹底睡著,因為陷入睡夢中,她必然又會進入“猩紅之種”的記憶——換句話說,她一睡,他必然就要施加影響。
最後又會陷入兩人的針鋒相對。
“預約好了,”他說道,“一會出去。”
她很高興。
並不問去哪——顯然不管吃什麼,出去才是目的。
在她起身要走之前,執政官說道:“你的臨時助理會送著裝來……”
在阿黛爾的視線下,他平靜地將話語吐完:“公眾場合,注意形象。”
對方挑起一邊眉毛,似笑非笑,但並沒有說什麼,似乎覺得反唇相譏是一件愚蠢的事。
執政官沒有目送她離開,低下頭,繼續打開終端拉出未看完的文件,但定了數息,還是沒集中注意。
於是抬起頭,又望了眼樓梯間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