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給你機會拿回去,”她回道,“但你做得到嗎,大人?”
微微上翹的尾音與其說是調侃,不如說是譏諷。
她實在缺乏敬畏之心。
但她對中央總督的態度,與對執政官的,不太一樣——對於前者,因為那是個變態,是個隨時都會犯病的瘋批,阿黛爾難免要斟酌衡量、小心翼翼;但對後者,或許因為清楚他講道理,知道作為名義上的盟友,她會得到應有的尊重,所以她怎麼都沒辦法放低姿態。
再加上那年的羅塔星……雖然蕾拉之死怪不到他頭上,但恰是因為他出現在那個檔口,作出了讓她代替姐姐並燒毀蕾拉屍體的決心,成為了她的心理陰影,她心中難免會殘留一些怨懟。
“總要試試。”對方說道。
他沒帶帽子,穿得很簡單,與內閣成員一應的深綠色製服,和火海中的死神般的形象並不相同,有理由相信他在精神印記被觸動之後趕過來的時間門並不充裕,但他出現在人前的外表依然整整齊齊、一絲不苟。
連頭發絲都沒有一根翹開。
“我不保證安全,”阿黛爾說道,“我的腦子,我自己都不敢碰。”
這是能預見到的危險。
“群星之塔”與源星最頂尖最受信任的意遼師都無法打開她的腦子,還真不能說是她故意使然——即便在此基礎上她還藏著一些隱秘,那也是它者完全無法觸碰的事物。
她的識海就像一個不定時會爆炸的恐怖之物,誰都不知道裡麵是什麼情況,精神內核與“猩紅之種”究竟是怎樣一個糾葛的狀態,沒人能夠想象。
一不小心,兩個人都會被炸毀。
就算沒出現有形的損害,精神迷失的後果也是不能接受的。
畢竟一個是白獅軍團之主,人類邊防線上不可或缺的統帥;一個是執政官,統治緋紅星域的一把手。
但兩人的態度都擺在了明麵上。
執政官漠然地,毫無歉意地道了句歉:“對不起。”
這是沒法理智也不能衡量的事,將秘密敞開示人是他絕對無法承擔的後果。
阿黛爾眨了眨眼。
換位思考,如果她處在對方的位置上,現在肯定忍不住要殺人了——這麼一想,執政官還是很有涵養的。
“那就試試。”她點了點頭。
阿黛爾摘下彆在衣服上的黑薔薇胸針,放在了旁邊。
執政官對著她微微抬手,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猶豫,還是摘去手套。
身體的接觸更方便精神力傳導。
而且這幅手套本身就有隔絕精神力場的作用,跟胸針具備同一類作用。
他把手指放到了阿黛爾的眉心。
很小的接觸麵,她還是敏銳地覺察到他手指的僵硬。
很明顯,他的應激反應挺大,結合他對她的態度……那是不得不觸摸一個臟東西時會出現的模樣。
顯然這家夥的潔癖很針對她。
由於她的內核目前可以生成一些滲透智芯環的精神力,阿黛爾多少積蓄了一點,為了防止自身精神力攜帶的攻擊性太強,她刻意抑製了它們的活性。
執政官的精神力異常冰冷,仿佛深淵底下的流水一樣。
冰冷感瞬息而至,阿黛爾並沒有明顯的痛覺,隻有刹那的暈眩。
她都不知道彼此的精神力交彙時,產生了怎樣的動靜,因為一股極其強烈的斥力狠狠傾軋下來,空氣被震蕩,微小的分子似乎正在經曆某種劇烈的反應,以至於她的耳膜都嗡然作響。
這是一種幾乎凝聚成實質的力場!
套在她脖頸與四肢上的銀環彈射分解,也將他納入包圍圈,那些近乎於跳躍的粒子帶著馬賽克般的閃爍之感,並非解鎖,而像是某種被激發的狀態!
大概這是感應到極深的威脅之後自動開啟的防禦狀態。
正是因為它被激發了,才形成了帶有如此重荷的壓力場!
身體的肌肉記憶還帶給阿黛爾一種異樣的熟悉感。
她覺得這與自己當初被鎖住的感覺非常類似,或者說一模一樣。
果然超規格的能力者就是違背常理的———之前無論“群星之塔”的研究人員怎麼探測都紋絲不動的“智芯環”,現在於執政官的精神力刺激下,竟然就出現了這樣的變故。
所以再嚴密的東西在微觀層麵都會出現無數縫隙,物理層麵難以突破的事物在精神層麵總會有無數破綻。
阿黛爾的精神力能滲透智芯環,就說明它是有縫隙的,而執政官的能力甚至能打開空間門裂縫並穿梭其間門——當她意識到這個人是真的能進入她的大腦之後,她立刻搭上了這趟順風車。
實不相瞞,她自己都無法進入識海。
她也很想知道那裡麵究竟是什麼情況。
由於阿黛爾近乎魯莽的加入,精神力猝不及防之下的觸碰,讓兩個人都是一個寒顫,沒有建立聯結的前提下,即便指揮與戰者的精神力天然存在集合的可能,都難免互相攻擊。
執政官對她的行為很無語,但箭在弦上,千鈞一發,隻能裹挾著她一同進入。
智芯環有縫隙,梅樂絲的禁製存在縫隙嗎?
門沒有開在識海之中,反而叫精神力瞬間門陷入鋪天蓋地的鎖鏈裡。
這是阿黛爾很熟悉的精神空間門,介於大腦與識海之間門的絕對場閾,本來就是恐怖的混沌蒙昧,或許是因為這次有“入侵者”一同闖入的緣故,翻滾的灰霧與無處不在的電流更加肆虐。
而呈現出非常具現化輪廓的鎖鏈,更是橫亙得越發沉重而密閉。
或許是因為與上回進入時間門隔的時間門不長,她的精神代謝還沒消化掉那些負荷,以至於灰霧之上,仍有無法分辨的呢喃還像陰雲般彌散著。
阿黛爾對此是具備一定的經驗和適應,但執政官肯定是甫一照麵被砸蒙了。
血紅色的能量團處在將要被擊潰又沒有完全潰散的狀態中,連帶著他半具現的意識都是許久沒有動彈。
阿黛爾反過來拉扯他的精神力,能不能再開通道了?
‘……這不是智芯環吧?’栽坑裡的執政官幾乎不能保持冷靜。
但他又著實想不通,究竟哪種人才能封鎖她的識海!
以她的天賦等階,還能封得如此結實,那得是何其強大的能力?
‘不是,’阿黛爾傳遞意識波動,‘所以還能進去嗎?’
不必她提醒,從震懾中脫出的瞬間門,他就在嘗試繼續發動能力了。
在這裡多待一刻,都是加重他迷失的風險!
在這個關頭,前進退後都是坑,那還不如再賭一把。
阿黛爾確實在驚歎這家夥真的還能往裡開門!
丟失“猩紅之種”讓空間門能力發動多了限製,如果有坐標提前到達,開門就是順其自然的事,但如果沒有坐標,開門就得硬生生切開間門隔其中的無數空間門了——為什麼執政官還能如此輕易地打開“貪婪之門”?
他啟動的是另一條規則!
鮮紅的能量團如利劍般探入鎖鏈團,卻未激起禁製的排斥,利劍的末端刺進某種虛無,阿黛爾的精神力被裹挾著穿越過去時,意識都是渾濁不清的,她要暈暈乎乎地茫然了許久,思維才能慢慢處理接收到的信息。
“門”開的瞬間門,他的精神力似乎被打散分解了,但很快又重新凝實,被剝奪的東西也慢慢地再度蘊生。
她要到完全清醒過來後,才理解這一幕!
執政官當下使用的規則——似乎是交換——類似於許願,並且支付代價。
簡而言之,這個天賦能力在她腦子裡開門,需要付出一定的代價,所以要從他身上剝奪什麼……
但是究竟支付了什麼代價?
是什麼東西在支付?
阿黛爾先困惑,然後震驚,她想到了一種可能。
這家夥肯定不止一個精神天賦!
他肯定有兩種能力!!
使用一種能力時,還有另一種能力在為他支付代價!
居然還能卡這種bug?
她後知後覺有個男人說過的“搶來的天賦”一說,隱約覺得自己窺探到了更了不得的東西。
麻煩的東西先不思考,阿黛爾現在確實進入了自己的識海。
這像是一片完全靜止的宇宙。
他們都沒注意到內核或者“猩紅之種”的存在,因為四麵八方的灰霧與鎖鏈正狂暴著追索而來,而一個虛影奪去了他們全部的注意。
執政官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個隱約的虛影,世界觀都出現微妙的動搖。
‘你腦子裡竟然留有蕾拉的精神烙印!’
阿黛爾也是頭一次在清醒狀態看到姐姐的身形,她也呆了:‘啊。’
然後她馬上狂躁起來:‘姐姐——’
她都來不及分辨那是頂著蕾拉麵貌的梅樂絲還是姐姐本身,隻是本能地覺得,她要抓住它。
隨即她就被什麼東西扯住了,為了防止她掙紮,他的精神力甚至絞著她,徑直把她往新開的門裡拖。
‘白癡!’他憤怒道,‘快跑!’
灰霧跟鎖鏈很顯然不屬於她,否則不會有如此強烈的毀滅欲。
不逃難道還等著那些詭異玩意絞滅他們的意識嗎?
嫌不迷失難受?
天知道她腦子裡為什麼有這麼多奇奇怪怪的東西!
接到下屬通報的邊航匆匆趕來,說是臨時趕來並遣退研究人員的執政官、進門之後已經兩小時沒有動靜了。
唯恐出現意外的總理大臣沒有絲毫猶豫,一把打開門。
然後陷入宕機。
執政官將人壓在折疊床上,雙手鉗製著對方的腦袋,額貼額。
垂在左肩的銀色長發幾乎全部鋪在身下人的臉上、胸前,就門口這個角度來說,畫麵構圖簡直充滿了某種張力。
邊航僅剩的知覺在是否退後、關門的指令間門打了個轉,身體已經提前做出決策——他反而是往前走了一步,然後飛快關上門。
滿屋子都是空間門裂隙以及狂暴的猩紅能量。
知道的清楚那是能力失控的表現,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拿精神力強迫彆人!
邊航屏息,總覺得事情好像往他不願設想的方向近了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