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無命的第一反應！
暗物質對他有克製，但對於人類、對於人類指揮的精神體，難道就沒有克製了？
“暴君”是自己跑到這裡來的，現在又陷身於充滿暗物質的星球，與之抗爭已經疲於奔命，他要是多加點力……
怒火中摻雜了興奮，再加上他感應到了自己化身的氣息。
化身毋庸置疑就在“暴君”身邊！
他分裂化身，潛入群星聯邦，就是為了想辦法搞死她，結果化身失聯已久，再度出現卻是在這裡！
化身遭遇了什麼？
現在又是什麼狀態？
無命直覺著這是個機會，他知道化身附帶他的一部分本質，很難被摧毀，不管是以何種形式出現在她身邊，總該收集了一些與眾不同的資料與信息——隻要本體靠近化身，必定能將化身回收並同調——那麼就算搞不死“暴君”，取回化身也是好事！
在各種因素的作用下，如阿黛爾所料，無命作出了錯誤的判斷。
他完全不顧白獅的戰艦與戰局了，實質化的精神力霎時收回，人形的擬態猶如融化的雪人般沉入“星雲”，調動自己龐大又沉重的本體直撲梅樂絲星。
就像是一片星雲張開了巨口，妄圖將星球一口吞沒！
“長官！必須按計劃撤退！”第二軍的總艦上，提醒軍團長作出命令的聲音一個比一個緊張。
李莉還在猶豫。
內部通訊頻道中，菲利斯已經在罵她：“你在乾什麼！為什麼不撤？！”
李莉喃喃道：“總長……她在那裡……”
白獅軍團對於自家首領的稱呼，一般是“總長”，更親密些或是當麵稱會叫“長官”與“大人”——第一軍與第二軍接收卡爾洛西閣下的命令前來這裡執行計劃，整個計劃的步驟非常詳儘，對於每一個環節需要作出什麼應對都清清楚楚，簡直是如織網般將無命困死了——但他們完全不知道阿黛爾還留在梅樂絲！
她還在那！
而如軍團長之流，與她的精神聯結高度密切的人，竟然完全感覺不到她的存在！
“李莉！”第一軍團長毫不留情地喝道，“彆犯傻了！那不是你該考慮的事！！”
“我再提醒一次，”他冷冷道，“馬上走！”
身材高大的半機械人女性閉了閉眼，強行遏製自己的動搖，她握拳扣了扣自己的胸口，睜眼發令：“掉頭！全速撤退！！”
由於指向明確，原本的戰場霎時被割裂出了幾個部分。
不管不顧疾速撤離的白獅艦隊，已經被排斥到戰場邊緣的殘破蟲族族群，朝梅樂絲而去的恐怖“星雲”，乃至於戰場之外飛速趕回的沉思者號。
真正的大恐怖就發生在那一刹那。
無命出於對暗物質與“暴君”的忌憚，直接對之施加全力！
精神力與“代謝物”的碰撞有那麼瞬息，叫這片宇宙都發生了一種停頓——出於本能的代謝物以同樣的偉力應和無命的精神力，兩者相互作用產生的巨大斥力，反過來包裹住無命的一部分軀體——猝不及防的無命下意識施加了更大的力量。
於是斥力更加龐大。
龐大到了超越了梅樂絲能夠容納的限度。
那顆死星就在這一瞬間，所有組成內部複雜共生體的構造全線崩潰，那攔阻著星球不至於塌陷的規則徹底散失。
梅樂絲解體了！！
這顆作為超維生命體與這個維度的宇宙相連接載體的星球，一切有形的物質儘數崩潰！
仿佛宇宙大爆炸的最初，奇點釋放出無窮無儘張力的畫麵——以崩塌的梅樂絲為中心，宇宙都似乎隨之停擺。
……
梅樂絲真的很難破壞。
哪怕是人類最具殺傷性的武器，都難以達成阿黛爾想要的效果。
億萬年的時間裡，不斷累積的代謝物與這顆死星結合在一起，已經形成了獨特的規則，“熒星礦”某些意義上來說也就是這種規則的產物——要知道，一點副產品都成為了難以想象的寶藏，這顆星球蘊藏的能量大到超過人想象。
隻是，無論超維生命體，還是暗物質本身，也都是人類已知範疇外的存在。
阿黛爾勤勤懇懇地吸收著代謝物。
她不得不做。
身在地核，而地核的代謝物濃度比地表高數倍，不動精神力，它們會充塞滿她的血肉與靈魂，置換她身體中的能量，最終將她與暗物質徹底同化，而一動精神力，她要承受的斥力就是頂級的，精神力越大，斥力越大，壓得她根本無法動彈，她必須要迅速、果斷、不間斷地將壓製她的代謝物分批收入自己的內核，主客對調，以此換得片刻的喘息。
她當然不可能將梅樂絲星上所有的代謝物都解決掉，何其龐大的總量，僅僅是想象就足以叫人窒息。
但在這個狀態沒有被打破之前，她就得這麼堅持。
能堅持多久？
阿黛爾自己也不知道答案——因為她不知道她精神內核的極限。
說到底也就是在賭。
她很想得到梅樂絲，她在發現它實質的時候就瘋狂地想要得到它了，阿黛爾很少有這麼強烈想要得到的東西，這種欲望無時無刻不促使她想儘辦法。
然後她發現，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它吞下去，以此將其據為己有。
——就像她對無命做的那樣，既然奈何不了他，那就把他吞下去，以自身作為牢獄困束他。
怎麼吞？吞什麼？
後果呢？可行嗎？
一個克羅恩家族唯一的遺留、蕾拉用儘生命造就的奇跡，她的內核擁有無限大的精神空間——如果嘗試成功，她就取代梅樂絲星成為了連接超維生命體與這個宇宙的載體——如果說“利非坦”與這個維度的宇宙相交的坐標，需要以這麼一個星球來存放，那麼她的精神內核為什麼不能成為新的容器？
理論上可以做到，但前提是她的內核真的要無限大。
阿黛爾從不以人類的標準範疇來限定自己，主要是她真的有一種強烈到詭異的、莫名其妙的、無法遏製的自信心……她覺得她肯定能做到。
與此同時，她也覺得她必須要這麼做。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
至於這種自信究竟是愚昧無知的盲目自負，還是冥冥中的鬼使神差，又或者是對自己實力的確切評估，不得而知，但反正卡爾洛西同意她整個計劃了。
那就試試。
阿黛爾的內核現在已經被“沙山沙海”所籠罩。
代謝物出現在她內核中的形態就是類似於沙塵一般的東西，要說金色不太確切，但要說其他顏色又好像不對，當它們密密麻麻堆砌在一起，充塞滿空間，顯露出近乎“宏偉”的感官，什麼顏色就不是重點了。
阿黛爾自己的精神力被擠壓到一邊，但她龐大的精神力總量不會縮減，於是她就發現，她的內核正在不斷擴展——那些本來是黑暗的她的意識無法抵達的地方，因為精神力的涉足，就仿佛開了燈一般，變得亮堂而明朗。
以往，阿黛爾對於自己的認知是不夠的，她知道自己強，但不知道強到什麼地步，現有的科學儀器也無法測試到她精神力的程度，她就像一個未知的謎題，連自己都不知道答案，更無從評判自己。
她比蕾拉更無解。
但現在，阿黛爾隱約有了個定位。
一整個克羅恩家族的毀滅，乃至於十億白獅軍團的聯結，開啟的隻是一扇門；這扇精神內核之門被打開，她步入其中，裡頭是無儘的黑暗，可她走到哪，光就照耀到哪，如果光足夠多，她能看到的也就更多；而這個過程似乎沒有上限。
這意味著她果然是造物的奇跡，因為她沒有上限！
隨同“沙塵”的不斷增加，內核空間亦在遞增式擴張，最後阿黛爾自己都麻木了，機械而狂放地吸收著代謝物，也不去管自己的腦子裡麵到底變成了什麼模樣。
直到她等待的契機終於到來。
無命的攻擊直接導致梅樂絲星解體！
構造星球基礎物質的岩層與沙土崩潰散失，規則的產物卻不會那麼輕易就被毀滅。
但無論是規則還是產物都失去了載體與依憑。
阿黛爾終於從身陷地核的困束中解脫出來——無命這一擊，直接將她釋放！
這家夥果然攻擊了梅樂絲，就說明外界的一切都在順從她的劇本前行，那她還真不用怕什麼。
壓抑了許久的精神陡然舒展，代謝物散逸開後，她受到的斥力要小得多，於是不假思索在恐怖的炸裂中全麵展開了自己的領域！
比無命的攻擊還要強悍得多的精神天賦以極快的速度暈染開，霎時包裹了整個殘存的梅樂絲。
她在嘗試吞沒這一切！
無命很快就意識到自己的失誤。
梅樂絲解體，反過來拉扯他的黑色霧氣也失去作用，但他沒有任何輕鬆之意，他看到那些黑霧散開，反倒是有片刻的震驚乃至不知所措——完全沒想到這顆星球居然藏著這樣可怖的暗物質總量！
沒有誰比他更清楚，這東西如果完全散逸出去會導致怎樣的後果。
它們會把這片星域完全填滿、汙染、同化，正反物質的衝撞與融合會導致時空維度的不穩定，將這裡徹底轉變為各種裂隙、亂流的結合場，而這裡更靠近聯盟！！
難保它的散逸不會把聯盟駐地囊括在內！
萬惡的蕾拉，她難不成就打著這麼個惡毒的主意？！
無命的懊惱與抓狂齊齊湧上來，但又保留著必要的理智，他實在不想淌這趟渾水。
暗物質根本不是等閒力量可以處理的……
他就是短暫猶豫的當頭，就見著那一片構建成領域的精神漣漪慢慢凝聚出模糊的性狀——似乎是一隻手的模樣，然後毫不猶豫給他比了個中指。
……中指。
“‘暴君’！！”無命出離憤怒。
但憤怒到了極點，反倒叫他的理智更甚，唯恐再度著了她的道，被坑太多次的後遺症，讓他在方才的失誤之後，更擔心還會踩中其他坑。
於是那片宏偉瑰麗的“星雲”小心謹慎地，甚至在黑霧的散逸還未外擴到自己之前已然退後了好大的距離。
阿黛爾其實並不好受，她的感知已經徹底模糊，連識海好像要被撕裂、靈魂都要被扯碎的痛楚都麻木了，但她的思維仍舊流暢，她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也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故意激怒無命，隻是想打個時間差。
她不知道自己這種狀態還要持續多久，也隻能靠著“暴君”的名頭來威懾無命，讓他不敢輕舉妄動；可她糟糕的精神內核環境已經不適合作為囚牢，無命的化身被狂暴的精神力自動排斥出來，她又沒辦法徹底銷毀這個化身，如果讓無命回收了這個化身，掌握了化身的記憶，肯定會發生什麼意外，隻能嘗試激怒他，讓他自動退後。
不過出乎阿黛爾意料，化身終於離開囚牢，明知道她的掌控力不夠，竟也沒跳著呼喚本體找存在感，相反，這家夥還可以說是安靜得很。
總不至於被虐出經驗來了，知道她憋著壞，為了不坑本體，索性就忍了？
阿黛爾與無命的僵持並未持續太長時間，因為場麵很快就被新的來者打破。
在第一軍與第二軍離開這片戰局之後，後方隨時待命的第三軍、第四軍、第七軍的戰艦已經按照計劃進入，它們到來得甚至比返航的沉思者號還要早，並且在入局之後就毫不猶豫向無命的本體開火。
白獅軍團的再度到來更是讓無命感覺自己進了大圈套。
他現在甚至覺得是不是化身刺殺“暴君”失敗，以至於叫這家夥充滿報複心理，所以擺了這麼陷阱要把自己葬送在這裡！
他萌生退意，至於這些彌漫的黑霧——既然危害到的是聯盟，那麼就交由聯盟來處理；議會在聯盟有利益，但利益還沒高到讓他賠上自己！
“星雲”有向後方移動的跡象，像是要撤離。
但下一瞬，“星雲”集散，那瑰麗璀璨的本體內部，驟然洶湧起一股讓時空都為之停擺的偉力。
他虛晃一槍，竟直襲阿黛爾！
拯救聯盟不足以叫他冒險，但是殺死“暴君”卻有足夠的誘惑，即使有相當大的危險性！！
她所處之地空間已經不穩定，無命侵蝕空間給了她一擊——就算不能擊中她，空間的震蕩與破碎也足夠她吃上一壺了！
他的“強製”天賦並不僅僅是針對於生命體，連非生物——即便是空間——都能強控並毀滅，這才是被他切割並定格的那艘戰艦風化般毀滅的原因！
阿黛爾的精神領域被這一擊打散，碎裂的精神力與代謝物一齊彌漫，失去了精神力的掩蓋，那些不可名狀的規則之力與黑霧之中的東西齊齊暴露。
人類的身軀懸浮在中心，就如同一切的內核，黑霧與巨量的青色礦石環繞在周身，似在拱衛著她！
在那閉目的人之上，一座精神的虛影冉冉升起。
金褐色的長發在精神態中顯得格外光輝燦爛，藍色的眼睛就像是湖泊一般純澈秀麗，所有人都熟悉的一張臉還有著淡淡的笑意。
浩瀚宇宙之中，她的身體渺小得出奇，但她的精神卻龐大如恒星般灼灼光耀。
看不出傷損，隻有強大到讓人絕望的氣息。
“謝謝你，無命，”那虛影慢吞吞說道，“你真是白獅的好隊友。”
那片“星雲”毫不猶豫掉頭就跑，而阿黛爾的虛影很快膨脹，帶著一種將要炸裂的浩瀚之力——她並非隻是震懾無命，她在自己的理智徹底散逸之前，艱難地調動精神力，將自己從梅樂絲星原本的位置“拔”了出來。
她像一顆星球，像一個連接點，像一個挑著無窮負累的旅人，而她人類的意誌裹挾著這一切，如一道穿雲箭般向無命逃竄的方向撞了過去。
阿黛爾光棍地想，反正來都來了，不如再幫我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