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的大妖有多恐怖?
當年隻是妖王毒血落入辟若海, 便將整片海域詛咒且改變了海水性質,以至於造就今日的“苦海”。
現在大妖息容完全離開蒼瀾海,一門心思奔著天門山而來, 所到之處儘成死域, 這份送上門的大麻煩不處理掉, 翎玉仙派的前車之鑒就放在先頭。
因此牧泛盈在猝不及防間遭遇息容之時, 就決定不計後果地迎戰,是否有支援,能不能堵住,她皆考慮不到——並非短視, 而是她很清楚, 叫息容多停留片分, 都是更大的災難——再說, 她若不上,任由血藤之禍蔓延, 那麼待到終於集夠人手來鏟除血藤之時,麻煩程度要比現在要更重得多!
水墨畫卷徹底鋪展,上延天,下及地,濃淡深淺的色塊與遊離蜿蜒的墨色線條, 迎著血色“霞雲”包攏過去。
這件祭器本就是防禦控製的至寶,集牧泛盈浸淫畫道多年的體悟而構建出的領域固不可破,她為何被修真界稱為“畫魔”,因她的墨來曆極為不凡,此墨需吞噬生機而生,甚至生靈的殘魂碎魄亦能增長墨的品質,極為凶戾, 一個不慎都恐反噬其主。
少有人知曉,此墨是她的父親自天魔境中為其煉化,作為她進階“陰神”的禮物而贈,隻不過牧泛盈的幸運之處在於她早年就為其父托付在天門山上,在山長看護之下修行,至今未有任何失控出現。
這般稀奇的畫墨,遇上大妖貪婪無狀失卻理智的血藤,會碰撞出何種結果,倒也是未知之數。
而牧泛盈的傳信符還未到達書院,不知去了何處的山長倒是已至。
他此時已經鬆開鶴脖子,雙手攏在袖中,靜靜站在一邊,仰頭看向遠處;並沒有第一時間加入戰局,好似也不慌著牧泛盈會落於下風。
鶴先生就像隻鵪鶉一樣縮在他腳邊,一動不敢動,裝作一副純良無辜十分乖巧的模樣,如果不是它滴溜溜的眼珠子一直往千葉的方向轉動,那它裝得也算是像。
千葉從見到師鴻雪聲音開始,心頭那股說不出的驚悸就消除了,雖說有了彆的擔憂,但好歹沒再因大妖的存在而緊張——大概是潛意識中相信,隻要師鴻雪在,息容必定翻不出什麼花樣,她也不必擔憂牽涉到更多的因果——她對這家夥的能為總還是服的。
但若說沒有忐忑不安也是騙人。
大妖息容潛入天門山邊域,是因她而來;她借助無明空逃跑不成,去路被堵,遇險還要被救;而之前為了儘快離開,她甚至違背囑咐擅自動用緋珠扇,以至於靈府再度受損——此時此刻,除了無言以對還能有什麼反應?
千葉很清楚,師鴻雪此人控製欲強得可怕,即便對於她已經算是多加讓步,但她也要心照不宣地不越雷池,才能維持彼此表麵上的平安無事,而她現在這種程度的“不服管教”,已經遠遠超過他的容忍範圍,足夠他加強控製手段了。
說實話,就跟搞事不成反被教導主任抓了個正著的感覺是一樣一樣的!
千葉強行將這種莫名其妙的想法揮散出去,按捺住自己的心虛,與無明空說:“如此看來,‘荒市’的通道與空間,你必須檢查一番了。”
天知道息容過境,留下些什麼。
她是肯定走不了了的,但無明空不能折在這裡。
當著某人的麵,千葉也不能把話說得很直白,隻是道:“多謝你願意助我。”
她停頓了一下,就算頂著那人閃電般移轉過來的視線,還是硬著頭皮說道:“莫再與叢雲子有所糾葛,他要做什麼就都隨他,鳳凰城與你無關。你若有心……便去東海吧。”
這囑咐口吻,這考慮周全的,簡直就差坐實了無明空之前那聲“主母”。
無明空之前在千葉手上見過梅承望那柄扇子,顯然是知道那扇子幾分古怪的,此刻竟然也沒有反駁什麼,這樣食古不化的羽民,隻是抬起頭,看了看師鴻雪——他並懼怕這個男人,否則也不會千裡迢迢趕過來尋死了。
他問道:“再試一試?”
千葉啼笑皆非,無明空並沒有當著人的麵請“指教”,所以這會兒還能賭一把師鴻雪不會遷怒於他,與他計較有損自己的身份,而這家夥居然當著師鴻雪的麵,還想著要擼一把虎須,這般膽大,實在比不過。
她搖了搖頭,以實際行動表示了自己的拒絕。
轉頭招呼道:“鶴先生?”
聽到呼喚的瞬間,鶴先生裝乖的身形都是一震,完全想不起來之前千葉是怎麼拋棄它的,甚至連它主人都顧不及詢問,就火速衝向千葉,快得就像是一道白光掠過。
千葉一邊掙開無明空的手往鶴背上跳,一邊回頭作了個“快逃”的口型。
這回無明空倒是聽話,離開千葉身側,悄然振翼離開。
鶴先生毫不理會這個羽民,這會兒接著了千葉就是愉快地縱身往自己主人身邊飛回去,然後在師鴻雪平靜的注視下,一人一鶴均收斂了神情,十分嚴肅地待在一邊。
千葉沒抬頭回視,垂著眼睛,有一下沒一下地揪著鶴先生的白羽玩兒。
如她所預想的,師鴻雪並不在乎無明空的去向,他也未計較他“拐帶”千葉這份罪過,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千葉之後,抬腳往前邁了一步。
縮地成寸,眨眼人就在遠方。
水墨與血藤正糾纏得難分彼此,師鴻雪在外圍,也未有直接加入戰局。
他近距離看了眼,忽然伸手在虛空中一抓,自千葉這個角度,可以看到空中遊淌被擊潰的流墨仿佛被什麼無形之物牽引著一般,湧到他的掌中。
他人祭煉的本命法寶,他竟毫無阻隔地能予以借用!
以指作筆,隻寥寥幾撇,另一副水墨山河拔地而起,巍峨浩瀚的秀麗江山帶著磅礴氣勢朝前方壓去。
這畫卷本就是防禦至寶,現在卻化為一圈由山組成的牢籠,將血霧彌漫的藤蔓儘數困鎖在內!
千葉看得瞳孔都有些微縮,呐呐無言。
若說這世上有誰身上的“道蘊”最為深厚,有誰的一舉一動最接近於規則本身,真就莫過於此人了。
她初習“萬法皆通”而生的解析本能,控製不住地冒了頭,但有之前貿然動用神識導致魂魄動蕩在前,此番又是麵對超出自己認知與理解太多境界的人,巨大的差距帶來了同等的反噬,她隻看了兩眼,眸中忽然就滲出血來。
血滴落在鶴先生的白羽之上,大概帶了某種與眾不同的溫度,意識到這是什麼的瞬間,鶴先生驟然淒聲唳叫。
千葉捂著自己的眼睛,卻沒有感到任何懼怕。
她的心神依然震懾於那美妙得難以形容的規則,無法自拔;即使劇痛襲來,都隻能在遲鈍的神經中增添一點額外的負擔。
恍惚間她似乎聽到一聲低低歎息,然後五感消散,意識瞬間沉入漆黑的深沼。
*
千葉茫茫然睜開眼。
她的意識格外得遲鈍,思維運轉也顯得過分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