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還是要通過北域?”
維拉尼亞其實理解連魔王與精靈女王這般的強者都不願與冰雪之主打交道的原因。
阿拜斯是如此古老又難以理喻,又是那般強大卻無法溝通,祂在冰封極寒之地隨同時光一起腐朽,並將所有靠近祂聖域的存在都視為敵人;冰雪埋葬了一切外來者,在神話年代就不予消融,連神祇都不能與之對話,再加上深淵是神祇都無法觸碰的存在,久而久之就令馬亞拉大陸的一切都對祂敬而遠之。
但如果祂們想要進入深淵,沒辦法走地獄的話,那就隻能通過北域,從阿拜斯看守的深淵之門進入。
確定這是唯一的路徑之後,擺放在台麵上的問題就變成了如何進入深淵找到綠龍克羅斯。
這是黑龍喜聞樂見的,祂纏著維拉尼亞除了看戲外,最大的目的就是為了找回祂的同族,當然現在整個大陸都要幫祂尋找了。
整個大陸都以難以想象的速度運轉起來,消息傳遍各個種族,所有具備發言權的勢力、所有想往深淵中一探究竟的強者都齊聚日落湖沿岸。
維拉尼亞獨自前往北域。
清澈的空氣,熟悉的寒冷,這是現實中她第一次踏上北域的土地,她自己都沒想到,甫一踏足,密密麻麻的星冠草會像噴泉一般從岩石的縫隙、從冰雪的深處湧出來,盛放出藍紫色的花海,花枝無風搖曳著,恨不得簇擁到她腳下。
聲勢這麼浩大的嗎?
她還想著要不要飛起來,這花要真這麼紛紛揚揚一路開過去,整個冰原蘊藏的魔力都得給榨乾——然後有兩隻鹿角從一塊岩石後麵探出來。
眼睛對視,白鹿顯然也嚇了一跳,但馬上就開心起來。
冰雪的幻想種幾乎是歡騰雀躍地奔過來,藍色的眼睛裡全是愉悅:‘是你——是你!’
……不久後維拉尼亞騎著白鹿,隨著它奔騰在浩渺的雪原之上,一路照樣是星冠草盛放,但因為有冰雪的信使控製,沒有泛濫成災。
白鹿看上去很健康的樣子,這說明阿拜斯應當無恙?
不然,主人的狀態很容易折射在造物上,畢竟魔力是彼此相連的,如果阿拜斯有很大麻煩的話,白鹿也該萎靡不振才是。
“一切如常嗎?”她也挺意外。
‘一切如常啊!’
白鹿開開心心回答道,為了獨占維拉尼亞,也避免爭搶,它選擇的路徑還專門繞出自己兄弟們掌管的區域,從邊緣地帶曲折前進,還習慣性甜言蜜語:‘除了想念你!’
“你們的主人呢?”她還是不放心。
‘祂也是呀,’白鹿吐槽起自己的主人來毫不留情,‘永遠那個樣子!’
亙古不化的冰川巍峨屹立,遼闊浩渺的雪原無限延展,維拉尼亞能夠聽到冰雪大地的脈搏,這個冰雪的世界在對她逐漸敞開。
——直到將她徹底包裹。
一切都是那般潔淨、清靜、纖塵不染,天與地都是剔透的,無暇的。
正因為見過深淵的嘈雜與扭曲,所以與之相連的冰雪之境乾淨得會叫人意外。
白鹿們負責的領域總有重疊的部分,一點動靜都會引起這些冰原的信使們關注,於是很快維拉尼亞身後就聚集了浩浩蕩蕩的“追捕者”。
料峭的岩層變得平坦,卷積的暴雪紛紛散開,連凜冽的寒風路經時都要溫和太多,白鹿們你追我趕地簇擁著她往冰雪的深處去。
然後某一個時刻,白鹿忽然停下腳步。
彼此互相看看,無奈地傾俯身體,悻悻道:‘主人不允許我們再靠近,需要你自己前去了。’
維拉尼亞並不意外:“好的,謝謝。”
她已來到極寒的腹地,連獸民都不會踏足之地,蒼茫的冰原延展著原始厚重的氣息,星冠草都難以穿透冰層生長。
白鹿依依不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雪花卷沫白色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見。
維拉尼亞在原地等候,然後她看到渺遠的天空像是凍結成冰,雪花不再往下落,整個視野變得無限清晰,極晝的寒光浸淬著清淩淩的澈亮,世界靜寂無聲。
而那一切冰雪的氣息都凝聚至倏忽降臨的巨獸之上,閃耀著熠熠銀光的白狼低下祂的頭顱,灰藍的眼瞳比星辰還要光華璀璨。
那一刻,時間都好像被寒冷延緩了流速,蒼白的歲月無限靜默,卻流淌著鑽石般耀眼的事物。
“阿拜斯——”
她笑著伸出手,去擁抱那巨大的狼吻。
恐怖的極寒好像都有了溫柔的餘地,能讓時間都凍結的偉力都減弱了幾分與生俱來的恐怖。
巨狼很快縮小了體型,載著她往前走,速度不快,或許並不需要抵達什麼地方,隻是踏著風慢慢地散會步而已。
維拉尼亞貼在祂身上,好奇地撫摸那長長的毛:“你看上去很好。”
“我以為深淵的情況應該很糟糕了才是?”
“你不會想要看到我真實的模樣。”祂這麼說道。
那聲音好像靜謐海洋中湧動的暗流,因為過分空渺且浩瀚所以顯得有些綿長與慵懶。
維拉尼亞卻是瞬間陷入低沉。
祂所展現給她的,是她想看到的,或許,真實的祂,也被那詭異深淵同化,早已千瘡百孔。
凝望深淵的人,也被深淵所凝望。
與深淵如此糾纏的存在,或許也早已變為深淵的一部分。
維拉尼亞聽到冰塊破裂的聲音,有什麼東西再生長——她低下頭去,沒有看到星冠草,簇擁著她們前行的是冰雪的結晶,灰藍的玫瑰。
她可以看到每一朵花中閃爍飽滿的光色,那鼓鼓囊囊沉澱的,並不是某種不同尋常的力量,而是情緒。
比方說……喜愛?
祂讓冰原綻開一地的玫瑰,想討祂心愛的人的歡心。
維拉尼亞忽然笑開,慢慢呼了一口氣,提起精神詢問:“阿拜斯,我們能從綠龍身上獲得足夠的啟示嗎?”
“能,”祂說道,“找到祂,巨龍手上,攢著黎明的鑰匙。”
黎明的……鑰匙?
這個形容有點危險的樣子。
“那是什麼?”
“我不應該透露太多,深淵能聽到我的聲音。”
維拉尼亞眨眨眼,放棄研究這個問題的答案,她問道:“關於怎麼找到綠龍,你有更好的方法嗎?”
老實說要進深淵去找一頭不知道在哪的巨龍,實在沒有勇氣。
阿拜斯說道:“虛幻與現實之間其實並沒有那麼清晰的界限,不是嗎?”
維拉尼亞是要愣了愣,才驟然想到什麼。
“無意識海洋?不……夢魘?!”
她頭皮發麻:“夢魘的能力??它竟然在深淵中都能構架夢境?!”
如果踩著夢境穿梭於深淵,那危險係數就要小太多了!
“但夢魘不知道逃去了哪裡。”維拉尼亞道,“夢境世界也不見了蹤跡。”
她停頓了一下,像是告狀一樣嘟噥:“薩爾菲爾德的靈魂也不見了……”
她恍惚聽到笑聲。
但又似乎隻是曠野荒涼靜謐的風聲。
“我能找到夢魘。”
夢魘這坑貨到肆無忌憚往強者身上丟錨,也會撞上鐵板,至少阿拜斯是用往它身上丟錨的方式定位它,從而躋身夢境。
成了,找到它抓到它,那做不做就由不得它說話了。
“夢魘毀去了夢境,裁決天使吞噬了神的殘念,祂不會給你造成麻煩了。”阿拜斯說道。
“薩爾菲爾德在我手上。”
這回維拉尼亞是真吃驚了:“啊?!”
“人類的信仰,能塑造你通往終點的道路,薩爾菲爾德一個,抵得過千千萬萬的人類。”祂說,“他愛你,殺掉他很可惜。”
客觀、平和的評價,仿佛在闡述某種真理。
祂似乎已經將她整條道路都規劃完全。
維拉尼亞將臉貼在白狼的脊背上,很久沒有開口。
“阿拜斯,我們一同跨越黑暗,好嗎?”
白晝之中下起了雪,她們立在一處冰崖上,俯瞰著白雪皚皚蒼蒼茫茫的天地。
“你走吧,去黑暗的儘頭,新的世紀誕生之地。”祂慢慢地、輕輕地說。
“你知道,我隻能停留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