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23(1 / 2)

北境當然無法停下腳步。

原有的禹州、堔州加上新奪下的嚴州、淳州, 如此大的疆域已經足夠叫北境成為天下注目的中心。

鮮明的旗號能叫更多的士人來投,這確實是一件好事, 眾所皆知, 以北境現在的班底,絕對沒辦法控製這樣多的州域,因此現在的單氏非常具備叫士人發展的空間——實實虛虛良莠不齊的人徹底沉澱下來需要時間,但是迫在眉睫的用人需要,卻叫單氏根本沒辦法耐著性子等待。

人心總是貪婪的,咬下的肉吞不到肚裡總會叫人憤怒與急切, 再加上目前的單氏隻能稱得上一輛足夠強大的戰車, 卻不是一個固若金湯的堡壘——嚴、淳兩州勉強臣服, 內部仍有不安定的勢力, 想要完完全全掌控兩州不是易事——本來就到處是漏洞,因為距離興州極近, 世家還在那虎視眈眈,一個不慎就易被人鑽了罅隙功虧一簣,所以必須想出另外的辦法來保存並延續這種優勢。

“將軍隻能選擇前進, ”千葉平靜地微笑道, “不能耽於現狀, 不能停止戰爭。”

她以一種近乎於歎息的口吻說道:“世家牢牢盤踞的興州已經絕了單氏直接入主皇城以此坐觀天下的路,與世家分庭抗禮是必然趨勢, 單氏能借勢發動奇襲吞並兩州,自然也不能阻止世家動手腳來挖單氏的牆角。畢竟兩州世族何其多,地位也崇高, 沒有足夠的原因還不能動不能殺,除非單氏隻收寒門之才,不準備再納世族出身的賢臣良將。所以說,既然漏洞一時難以填補,要想後方不起火,隻能主動在前方放火,轉移注意。”

“單氏既然開啟了征戰的路,那就一直走到底吧,”她的唇角優柔帶笑,幽眸中卻泛著一抹冷酷的光,“搶占更多的領土,點燃更烈的戰火,讓天下陷入混亂,讓世家無暇它顧——在下曾說‘破釜沉舟’便是這個釋義,單氏要成為先行者,要向天下人展示自己的魄力,就必須勇往直前,畢竟,興州雖然難破,但前方還有鄴州,還有衡州……”

既然鮮花著了錦,烈火烹著油,想要讓花不敗,油更沸,那便要不斷地為之加溫,使之燃燒得更旺盛。

如果不想看到隻有自己陷進泥沼,那就要拖整個天下入水,叫所有人都為了人口與地盤發瘋,叫一切割據的門閥都沒辦法保持理智,陷入這場落後一步就要挨打的爭奪戰,隻有如此,大家都自顧不暇,才足夠叫北境來掩飾自己前進道路上的失誤。

這樣,目前所得的州域才會真正轉化為優勢。

至於在這個過程中,要損失多少的人力物力財力,就與千葉無關了,畢竟痛不在千葉身上,割舍也是彆人的,她隻管給提議,做決定的是彆人呀。

單世昌冷冷道:“戰爭需要多少準備?無休止地打下去,北境遲早會被拖垮。”

“不會,”千葉眸光盈盈,大概是因為臉上掛滿笑意,連反駁都顯得何等柔緩動人,“什麼時候天下大亂,什麼時候就是將軍清點戰果的時候。至於準備?將軍才打下了嚴州與淳州不是嗎?”

她語氣帶著幾分驚訝,仿佛是在點出,這麼簡單的問題為什麼對方沒想到:“北境是根基,但是這兩州並不是。糧草與錢財就放在眼前,將軍又何須顧忌那麼多?在下相信,會有足夠多的世族願意為將軍安天下的殺伐作出‘貢獻’。”

不動世族不代表不能搜刮,錢袋子都不拿,兩州打下來就真以為這是自己口中的肉,想什麼時候吞就什麼時候吞?

千葉最理想的狀態,北境根基穩住,嚴、淳兩州作為新的後方,壓榨出足夠的錢糧與戰力以供前方征戰,新打下的地盤繼續被剝削……

直到興州對於地方的連接徹底被切斷,亂世開啟,天下混戰,世家連同成帝也隻能成為其中一個割據勢力為止,雙方處在同一種位階,才好圖謀。

至於“後方”,因為著實太大,所以隻要收攏最重要的城域,其餘的采取極權統治就可以,反正征戰的間隙總有休養生息的時間,到時候可以不斷調整準確的策略。

如此,進可攻,退可守,豈不美哉?

單世昌閉了閉眼,當初那句話不斷在腦中回蕩,“天下人想要看到的,是單氏能夠承接江山重擔的魄力,是單氏能夠擔負黎明蒼生的能力,是單氏會帶給天下希望與富足的前景”,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懷疑自己當時就中了迷障而不自知。

“你從一開始就算計好了這一步?”單世昌居高臨下凝望著不遠處的女郎。

門窗洞開,這個時節的暑氣已經消散得差不多,甚至由於接連數日的秋雨而增添了些許涼意,並未守孝但也穿著素衣的女郎眉目如昔,連麵對他時的神態都沒什麼變化,單世昌眸色極暗,神情晦深莫測。

他緩慢地抬腳,又往前走了兩步,兩人靠得更近,俯視的落差也就更大。

他已習慣於無論在何等處境中都保持冷靜處事的心態,他並不願意承認此刻胸腔中燃燒的怒火有收攏不住的趨勢,但他滾燙的沸騰的血液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自己究竟要多努力才能壓抑住情緒,這樣輕描淡寫地吐露出一句來:“北境在你的計劃中隻是這麼簡單的一環嗎?”

千葉仰著頭望著她,很清晰地猜到對方是在怨懟什麼。

常年征戰,屍山血海裡穿梭,也會感覺到疲倦,在如此短暫的時間裡打下兩州本該是休歇之際,卻發現憑借著現在的情形,單氏根本是騎虎難下,雖說不願意聽她的話,心中卻知曉,繼續征戰已經是單氏必須走的路——還能這麼“心平氣和”站在她這個始作俑者身前,完全是他涵養高了。

已經知道問題出在哪兒,她也完全能畫個大餅打個雞血把這道坎過去,但她笑了笑,選擇直接引爆兩人中最大的矛盾點:“在下想顛覆大夏,將軍想奪得天下,這並沒有衝突嗎?”

她以一種悠然又愉悅的腔調慢慢說道:“將軍,以最小的代價換得最大的利益,我們都走在這條道路上,不是嗎?”

單世昌許久沒有說話,也沒有看出來絲毫生氣的因子,可見對情緒的掌控力度絕對比初遇時還要厲害得多!

他在她身前慢慢蹲下來,雖不是居高臨下之勢,還是比她要高一些——在這樣近得像是能觸碰到彼此呼吸的距離裡,死死地盯著她的眼睛,說道:“所以,一切的人、事、物,在你眼中,就隻是用不用得上的籌碼?”

千葉神情平靜,仿佛感覺不到呼之欲出的壓力:“對。”

那挺直如劍的眉毛微微上翹:“包括你自己?”

千葉聞言,忽然一笑:“是的,將軍。”

他盯著她片刻,忽然伸出手拔出了她束發的木簪。

木簪啷當落地,青絲驀地披散滿身,甚至有幾縷墨發打著飄擦過他的臉,而這個動作並沒有觸動她絲毫,連那張顏容上的笑意都未有任何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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