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20(1 / 2)

褚赤的表情有一種近乎茫然的猙獰, 完全相反的情緒衝撞在一起, 卻因為他顯而易見的困惑,竟然減弱了幾分矛盾之感, 隻覺得他是被什麼超出想象的事物衝暈了頭腦,才如此不同尋常。

千葉是何等聰慧之人,在覺察到他不對勁的那一瞬, 腦袋裡已經本能地閃過所有已知的信息, 挑揀出最有可能的情況, 然後順藤摸瓜思索究竟哪種才是事實。

想想,能叫她赤叔都變得如此慌亂的事物該是什麼?

褚赤的人生有很明確的一條分界線:掌禁軍伴君王,離皇城入草莽——要說後者,那時他逃離宮宇,養著傷, 隱匿在市集之間, 也確實擇不出什麼能動搖他認知的東西;但要說前者,與赤叔有密切關係的, 數出來也唯有成帝與扶搖城。

那麼什麼人的胎記能出現這般可怖的效果?

或者什麼人能赤身得叫他看到這樣這樣的胎記?

千葉的眉心一跳,由於想到一個同樣出乎她意料的可能, 本能地嚴肅起來, 那種凝重得像是要化成陰雲呼之欲出的心情, 叫她死死盯著對方,幽深的眼瞳裡泛著近乎於無機製的審視。

褚赤正對著她的眼睛,一老一少的神態幾乎是兩個極端,然後他好像終於從那種溺水般的驚悸中走出來, 咬著牙低低地吐出幾個字:“當、年、的、小、皇、子!”

千葉心臟被猛地一揪,呼吸一滯,就像是窒了息一般思維全然混亂。

大夏朝自成帝繼位一來,隻有一位可稱為小皇子,因為他是活著落了地的,雖然隻出生一炷香時間也未到,就被他的親生父親連繈褓一起摁在水盆中活生生溺死了!

景星殿無數的侍人、女官、內宦、太醫,乃至溫皇後發動之始便自家中奔出、恭候在殿外的朝廷命婦,都親眼看到抑或是親耳聽到這一慘劇,溫皇後之母承恩公夫人淒厲的叫聲更是籠罩在景星殿上空,叫所有人都為之戰栗。

小皇子的屍身據說後來在眾目睽睽之下被燒成灰燼。

可現在褚赤卻告訴她,他在一個“野人”身上看到了與當年那位小皇子背後極為相似的鳥形胎記!

“不可能錯……”褚赤僵硬著麵孔,極慢地搖了頭,“那胎記一模一樣……”

他並不敢肯定,他的眼神中依然有清晰的茫然,但他用同樣僵硬的聲音再度重複了一邊:“一模一樣。”

千葉卻寧可相信這隻是一種巧合。

成帝殺子之後便入了魔怔,後來又極度後悔,求子求到發瘋,他會連自己殺沒殺兒子都不知道麼?

更遑論,倘若他知道自己的兒子沒死,大夏朝的天下還後繼有人,怎會是後來那般的瘋狂,甚至毫不在乎江山社稷,活生生將蕭氏的天下都敗了個乾淨!

他若是知道自己兒子還在,會是現在這個德性?!

“我不信。”千葉很平靜地說,“巧合?天下之大,蒼生凡凡,無奇不有,生有同樣胎記之人必然不止一兩個。”

“但是巧到這樣的地步,就不同尋常了,”褚赤麵無表情道,“我摸過他的骨,與你年齡一致,長相雖看不出來與蕭氏有什麼明顯的相像之處……也許是離群索居、在山嶺中藏匿得時間長了,整個人的外貌都趨於野性,而且……”

他停頓了一下,眸底有些發愁,但仍然堅持自己的判斷:“因為我沒有親眼看到。”

“我沒親眼看過小皇子的‘屍體’被投入火。”

千葉默然不語。

她又看了看她赤叔,老覺得這事荒唐又詭異,還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彆扭感,但赤叔的情緒又太過複雜真切,叫她不由自主對他的直覺與判斷聽進去三分。

她幽幽道:“如果真是這種可能……為什麼他會在北境的山中?而且,會是這般模樣……”

那“野人”與其說是人的智慧,不如說全是作為獸類的本能;不通語言,可以說他是在很小的時候就被棄之於山嶺;習慣於直立行走,倒可以說他幼時還是與人一般生活,所以有這樣強大的身體記憶;會啃噬人類屍體,應當是被饑餓驅使,又因為他冥冥中的記憶告知他同類不可相食,所以放棄了這天降的“食物”……

但無論如何,都解釋不通,若那是“亂世災星”的小皇子,怎會淪落會至這樣的地步——當年在景星殿中的慘劇明明是大庭廣眾之下發生的事,又是哪來的理由會發生反轉!

經過那麼長時間的調整,褚赤已恢複了平靜,他眸中精光一閃,慢慢道:“我會去查。反正如今他是在我們手上,是什麼身份需要我們來決斷,無論是也好,非也罷……”

他話未說儘,但千葉已領會到他的意思。

若真要到用到他的時候,是與不是皆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們想要他是還是否!

十幾年的野人生活已經磨滅了這個人身上“為人”的特質,他沒有足夠的自我意識去做違背他們意誌之事,因此可謂是一個絕佳的傀儡;褚大將軍親口的肯定與那相似的紋身也可以大做文章,天下儘是蠢貨,隻要操作得當,這種類似的秘聞不知道能叫多少人信以為真。

何等稀奇的籌碼啊——

千葉的眼瞳一點點沉下去,幽深又詭秘,僅僅給了她這一個由頭,她腦中便已想出無數具備可行性的利用方法,而她在想到那高居扶搖城興風作浪沒個止歇的君王時,怨念與惡意逐漸清晰起來,心中竟有了隱約的報複的快感。

*

單世昌親自趕赴堔州府邸,商議千葉提出的合作事宜是否值得北境冒這一次險。

原本來說,既然千葉立在謀士的位置上,又是這個合作中至關重要的一環,應當將她一起帶上,由她親自麵對著武安侯與單氏眾位長輩開口說服眾人,但單世昌到底是有魄力與警覺性,既然隱約覺察到眼前這個女郎擁有何等蠱惑人心的魅力——那一顰一笑舉手抬足的韻味已經足夠顛倒眾生,可怖的口才與說服力更叫人失智,他心知倘若叫父輩見著她,隻會更有失偏頗、更不客觀地思考問題,因此在自己合計清楚整套方案、梳理完利與弊之後,選擇獨自前往堔州。

對於千葉來說,與北境的合作毋庸置疑是雙刃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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