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桑先生的路子實在走不通,那麼即便是唐千葉怨恨良多,他也走投無路必要將一切攤得明明白白了……他是不願這樣做的。
然而他剛起身,就猛然側身,左手抓緊劍身,右手死死攢在劍柄之上,鋒銳如陣的殺意直衝某個角落。
——陰影中慢慢走出一個娃娃臉的劍客。
準確地說,那並不是陰影,房間燭火通明,並未有陰影籠罩之地,但對方所身處的地點確實是視野的盲點,若非必要絕對會無視的角落。
“宮閣主。”謝星緯驀然出聲,仍保持著警惕的站姿。
宮奕看了他一眼,臉上沒有帶什麼表情,手指習慣性摩挲著自己的劍柄,就像撫摸著自己血肉的一部分——這樣的人,就算是洗澡睡覺時,手都不會離開自己的劍。
對他們這種人來說,劍已經不是一種工具,而是生命的延續,又或者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
然而外表看來似書生更甚於劍客的暗閣閣主立在那,並未有什麼動靜,隻是平和地注視著他,眼神淡然又略帶探究,神情閒暇又含有某種深意。
“謝星緯。”他語速極緩、極緩地道了這個名,忽然又笑起來,語似玩味地再度咀嚼,“‘謝星緯?’”
謝氏公子心臟猛然一跳,高懸於空。
“我隻是來解答一個疑惑,”宮奕笑得平易近人,這笑容並沒有什麼意味,隻是覺得該笑所以就笑了,“既然正巧遇上,那總要搞個明白才是。”
有關暗閣閣主的年齡實在是眾說紛紜的事,有人說,他已過半百,有人說,他還是翩翩少年,按理說親眼見到他應該就能判斷得清楚了,然而並不能。
他身上極有長者的從容與寬和,又有少年人的意氣與朝氣,他對一切都是淡淡的,娃娃臉上也一直掛著笑容,看似清透如水,實則高深莫測——就像其修為一向也為人費解一般。
宮奕能殺得了宗師,還不止一個,按理說絕不會低於宗師位階,但沒人知曉他究竟達到了什麼境界。
宗師所謂的返璞歸真好像在他身上存在,因為作為一個殺手之王他的身上竟不帶一絲殺氣,他甚至瞧著不像是一個劍客,隻是宗師因為位階無處不在的壓攝與魄力在他身上卻找不到痕跡,極具親和力的氣質叫他能是一個知心的朋友,一個久不見的老友,甚至到他靠近你時你都感覺不到有什麼威脅。
謝星緯在一瞬的屏息之後,平複了心情,謹慎道:“宮閣主想解什麼惑?”
宮奕道:“關於謝星緯是否是‘謝星緯’。”
沉默的謝氏公子緩緩閉了閉眼,又慢慢睜開,似乎是在思考應對又似乎已是放棄掙紮:“……原來如此。”
許久之後,他抬頭迎上那對明燦若星的眼瞳:“宮閣主已有證據?”
宮奕沒有正麵回答他的話,隻是微微歎息,連歎息都帶著笑。
“‘星緯公子’,謝家玉郎,有鬥轉星移之功,經天緯地之能,牽機社是他所創,謝氏星辰劍是他改良,其行事極為低調,很少出謝氏族地,據說公子年少,體弱多病,故而常年避世不出。”
謝星緯沒有動作,但遍體生寒,全身上下都僵硬如石。
宮奕注視著他:“五年前,‘星緯公子’生了一場重病,幾欲藥石無救。”
“那不是重病,而是傷,天底下想殺他的人多的是,那些螻蟻當然要不了他的命,但總有幾個避不了躲不開的人物——宮某僥幸知曉那一樁公案,東海牧雲城天下第一樓之上,他與人賭鬥,賭的正是自己命!倘若他贏了,前塵一筆勾銷,倘若他輸,那自然把命奉上——但是他怎麼可能贏?”
宮奕又歎了一口氣,這回歎得極深極重,是真情實意的惋惜:“得罪了那位,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可能贏。”
謝星緯很少因外物動容,可是這麼寥寥幾句,他不但僵立,連表情都蒼白得沒了顏色。
“關於你非‘他’一說,我不需要證據,”宮奕笑起來,“你要知道,‘謝星緯’此人——暗閣曾接過殺他的單子。”
“而執行這一單任務的,恰恰是我。”
“可是我敗了。”
宮奕講起這些足以動搖他暗閣聲譽與根基的秘辛之時,竟是絲毫未有猶豫:“江湖稱我為第一殺手,忌憚我百戰百勝從未失手,其實不然——我有過失手的時候。”
“因那一單,我見到了‘星緯公子’,可我殺不了他,也不想殺他,於是我隻能違背我暗閣的規章,反過去殺了雇主,並且斬草除根。”
暗閣除了做殺手這一行外,也曾兼販賣情報的業務,但是自牽機社成為情報界無出其右的龐然大物之後,暗閣果斷取消了情報業務,專注於殺手行業,並與牽機社建立了密切的聯係,成為其最頂級的客戶之一。
如是說來,宮奕與“星緯公子”的私交應當不錯。
宮奕講完往事,停頓了一下,又笑:“我本來以為牧雲城賭鬥後,他僥幸逃過一命,畢竟牽機社仍在運行。卻不防,主人沒了,代理沒有全權,能叫機構運轉的除了本身穩固的機製,還有唐千葉不遺餘力地幫襯。”
謝星緯沉默良久,未判此言正確還是錯誤,隻是緩緩道:“宮閣主為何選擇此時攤牌?”
“我欠星緯公子一個人情,本來想賴過去,畢竟人都不在了,誰還能向我討債……但我著實沒想到,這世上竟還有他的‘未亡人’。”
宮奕語氣唏噓:“縱然她不知道,我也不好意思賴啊。”
“很多東西我並非不明,隻是太過碎散,又兼迷霧重重,叫我不能透析——說來,也要多虧了這絕命渡一行,叫我明了一切,否則我真不知道星緯公子會在哪裡下坑等著我——這個人素來不肯吃虧,他的恩情不還那是遲早要出人命的,他既知自己必死無疑,必然會想儘辦法為心上人綢繆,我不敢跟這樣的妖孽對賭。”
這回謝星緯是真顫抖起來了,他握劍的手在顫抖,緊抿的嘴唇也在抖。
宮奕同情道:“命蠱是真的,其實同生共死也是真的,命蠱就是定情信物——說起來我也挺難相信,一個在東海,一個在蜀中,遠隔千山萬水,相逢之時也隻寥寥,為何僅憑幾則書信幾首詞賦,便能傾心相許,且感情如此篤堅——現在想來,隻能說癡者遇上癡者,縱相思無極,老天不憐啊。”
“但星緯公子與唐千葉是真的曾有山盟海誓,苗女贈情蠱便是定情,隻不過唐千葉獨特一些,給出的是自己的命蠱……這不難理解,因牽機閣之故,星緯公子仇敵遍天下,她深愛情郎,怎會不想方設法叫情郎活得更久些。”
“孰料,命蠱還活著,星緯公子卻早已離世。”
作者有話要說: 8.26
1.宮閣主神助攻
2.所以你們知道這對雙胎是怎麼一回事了吧,你們猜的正好相反
謝氏一族真正的繼承人是哥哥,台麵上的人也是哥哥,謝父謝母當年反目成仇,謝母帶走了小謝,所以滿天下隻知“謝星緯”,不知他還有個弟弟——五年前,哥哥死,是小謝頂了他哥的名字與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