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8. 陸白(六) 求情(1 / 2)

這是個很平常的日子, 至少換班的軍士打開煙塵滾滾的城門時是這樣想的,長安城中的店家提水灑掃門前土地時,也是這麼想的。

城中並不算很太平, 軍士也好,店家也罷, 都有些機靈在身上。比如說他們認得出每一位將軍家的郎君和隨從, 清楚他們的喜好,知道該做些什麼讓他們忽略掉自己, 說些什麼讓他們喜笑顏開。這樣就確保了不會吃他們的鞭子, 更不會被他們怒氣衝衝一刀砍翻在地上,成為當天長安城中並不稀奇的景色,以及左鄰右舍接下來半個月的談資。

能留在長安城中生活數載,慢慢攢下一份家業的, 基本都是這樣的機靈人。他們從不指望這些郎君和豪奴在他們的客舍中吃了飯能給錢, 又或者是拽走鄰家女兒後能毫發無損的放回來,也不指望哪一個郎君會在城門口處稍等一等前麵的車馬。

況且他們當中大部分家裡也沒有一個漂亮到足以讓郎君念念不忘的女兒, 若是有,那是她沒有福氣, 也怨不得貴人們。

他們有了這樣的覺悟,自然覺得這樣的生活就已經很好了。

有糧食販賣進城,有錢帛緩慢流通,有鐘公儘心儘力地維持著局麵,令這些將軍們不會頻繁廝殺, 還有什麼不知足呢?

那客舍的主人站在已經風乾的羊頭招牌下麵, 左右張望了一會兒,覺得今天的確是與任何一天沒有什麼不同的。

但從清晨開始,這一天就有了些變故。

長安城似乎突然靜了下來。

但仔細想一想, 這一天已有預兆。

最開始是賊曹帶了幾個兵士,將酒坊裡仍舊酣睡的幾個無賴兒拎起來用繩捆了,自街上經過。

挑著擔子走過的人就停下來看,看過後竊竊私語,這幾個無賴兒可不是普通的地痞,他們拜了一位了不得的人物當靠山哪!

雖說那位“人物”也僅僅是某位郎君乳母的兒子,但放在市井間,已經是響當當,了不得的身份!他想砸了誰家的店,賊曹從來都是不發一言的!

——賊曹好大的膽子!不怕那位人物砸上門來,請他吃幾個耳光麼!

可就在消息緩緩流進清晨剛剛蘇醒的街坊之中,那些忙著燒火做飯的婦人還來不及仔細打聽時,又有推著小推車的人驚慌跑了回來:

——那位“人物”也被捉了去,一頓痛打,還下了獄!顏麵掃地!顏麵掃地呀!

長安城中的百姓們就大驚失色,賊曹當真是不要命了哇!那可不是什麼普通人!那是張家小郎最倚重的家令!那可是響當當——

賊曹怎麼會有那樣的膽量呢?

那個豪奴的確是怒氣衝衝地找到上林獄門口,想要問一問賊曹,還知不知道輕重好歹,可當他那一腔怒氣在見到上林獄門前掛著的東西時,忽然就消了。

那也是個豪奴,與他還交過手——他們效忠不同的小郎君,因為近日裡追求陸家女郎的事,小郎君們交惡,他們也在長安街頭數次大打出手。

小郎君是將門之後,他們也不能含糊,因此不能掄拳頭打架,而是必須拎起鉤鑲,拿起長刀,既決高下,也分生死。

他們打架不挑地方,市廛也好,哪位貴人的府邸門口也罷,打起來鮮血橫飛糊了眼睛,等打完架清點戰果時,總能發現那麼一兩個,或者三五個隻是路過,隻是沒預料到他們今日要在此地決出高下,因此就再也回不去家的倒黴人。

有人偷偷將這個算了戰果,但立刻被對麵大聲嘲笑,而後就被丟了臉的自家郎君下令亂棍打死。此後倒黴鬼時不時還有,但這些豪奴們倒是警醒了,不再搞殺良冒功的蠢事。

小郎君們過了一把指揮的癮,再罵過幾句嘴後,又哈哈大笑著湊在一起喝酒了——不錯,他們是在爭同一個美女,但女人嘛,不過那麼回事,也不能當了真,傷了他們兄弟的和氣嘛!

他們就這樣愉快地喝酒,大聲地吵嚷,並且將那些死掉的路人輕飄飄地丟到了腦後——死幾個人怎麼了?當初咱們西涼鐵騎殺了關中幾十萬人!

拎刀子的,和拎酒壺的,推小車的,那怎麼能算是同一物種呢?

可是在上林獄前,這個豪奴嘴唇顫抖著,盯著那個掛在監獄門前柱子上的,血淋淋的東西,從脊背到脖頸,突然就涼了!

他就是在那一瞬間突然勒住了座下畜生韁繩,突然喝令它調個頭!不成,不成,他得趕緊返回郎君身邊,這長安城是要變天了呀!

但他最後還是沒能回到郎君身邊,因為當他調轉馬頭時,身後那一排長·矛上的寒光將他的臉照出了極為慘淡的色彩。

這些事足以在長安城中掀起一陣驚濤駭浪,引得客舍酒坊議論紛紛。每一個百姓都在誇張地描述著他們看見的或是聽見的,並且想要通過群策群力來完成整個事件的拚圖——他們可都是機靈人!他們敏銳著呢!

但他們所看到的全部,也隻是某場事件的餘波而已。

陸白用了一百女兵,將這群紈絝捉了起來,關進了府中的地牢裡。

紈絝們當然是不敢置信的,他們隻是愛慕她,追求她,他們犯了什麼罪?他們清清白白,五方上帝都知道他們的冤屈!阿白!阿白!不該這樣啊!

他們在牢裡先是哀求,而後辯解,但這些都隻持續了很短的時間,在發現陸白是認真將他們抓起來,而不是玩一場彆開生麵的戀愛遊戲後,他們終於歇斯底裡,破口大罵。

罵的那些話有小女吏在隔壁記下來,認認真真,一個字都沒有落下。

一個字都沒有營養。

長安城忽然就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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