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1. 第七十章 乾椹(2 / 2)

他感受著肩膀傳來的溫度,並用目光輕柔而堅定地回應崔琰的信任時,心想:

等一等,再耐心等一等,現在大家還在乾靠呢,等到那天,他總有辦法,給這些人的血通通放乾。

濮陽的血已經快要流乾了。

有人在夜裡悄悄地哭,在殘破的屋子裡哭。

屋子既然破落,自然四麵透風,外麵一成的微風鑽進縫隙裡搖一搖門板,也能唱出三分的風聲,是以有風聲響起,將哭聲遮過去時,那哭聲就可以持續很久。

若是今夜風清月朗,連一片落葉也卷不起來,那哭聲就會變得斷斷續續。

因為濮陽宵禁很嚴,有士兵值夜巡邏,聽見了哭聲,就會聞聲而去,那就要講出一個是非曲折:你為什麼哭?家裡有什麼讓你哭的事?你是不是故意想擾亂軍心?你是不是劉備的奸細呢?

有了這樣一套嚴絲合縫的帽子扣下來,街坊鄰居中自然就有全家被繩索綁了帶走的,其中有的第二天放回來了,被打了軍棍,傷痕累累,有的消失了,誰也不知道一家子去了哪裡。

於是濮陽百姓就隻能偷偷的哭。

他們有太多值得哭的事,比如那些原本可以逃走的人不曾逃走,因此悔恨;比如那些逃走了以為戰爭結束又回來的,那就更加悔恨。

隻是一點點蠅頭小利呀!隻是這套房屋而已,隻是這些家當而已,隻是城外祖宗的墳塋而已!有什麼不能舍棄的!他們當中有被子的,尚可咬著被子哭,沒被子的就隻能咬著席子哭。

誰也想不到,深受鄴城士庶愛重的大監軍會變成這個樣子啊!

就連沮授自己也想不到他有一天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他曾經是個儒雅的文士,並不漂亮,但十分有風度,也有親和力,他本身就是個對自己要求甚高的人,言行舉止莊重謹慎,他又不曾貪賄斂財,又不曾草菅人命,自然受人愛戴。

但現在的他是個瘦骨嶙峋的老頭兒,白日處理城中庶務,夜裡還會不眠不休地在街坊間,城樓上巡視。

老妻為他裁製的衣袍變得越來越寬大,有時夜裡走在街上,一旁的偏將見了總會生出疑心:

那不像曾經的大監軍,那倒像大監軍的亡靈,隻剩一副骨架附著他的靈魂,卻又不肯立刻回泰山報道去,依舊執著地走在三更的街頭,為他昔日的主公巡視這座江河日下的城池。

田豐已經去啦!還有田豐的子侄私兵,那一腔不甘不願的英雄血,都潑灑進了滔滔黃河,再也回不來啦!

城中原本還有數千兵卒,可是自從那天開始,總有逃卒被抓。

他們逃出城的辦法五花八門,有的趁夜用繩子偷偷給自己放下去,有的趁著修補鹿角時偷偷跑掉,還有的甚至成伍成什地準備偷開城門,集體逃走。

有些被抓回來,有些抓也是抓不回來的。

他們說,城已經是守不住了,城中糧食也快儘了,三公子的援兵也遲遲沒有來,何必再守下去呢?

為誰守呢?

說出這種話的一般就不能幸免了,要被斬首示眾不說,軍法官得了大監軍的授意,還要正言駁斥!

——城中的存糧是儘有的!三公子的援兵也馬上就要到了!這樣擾亂軍心的人,通通都是袁譚的奸細!

但士兵們互相望一眼,什麼話都不用說,看他們蠟黃的臉色也知道,到底哪一方的說辭更可信。

沮授已經吃了近十天的桑葚乾。

這東西不能說不友好,比起米麵來說,它更加不耗柴,生著抓一把塞嘴裡直接吃就行。

但想吃到飽腹的程度就很不容易,因此軍中還是需要煮水慢熬,將它慢慢地變作一鍋黑紫色的湯,看起來也就漸漸濃稠了些,再分給軍士們充饑。

那一口桑葚湯喝下去,又酸又澀,裡麵雖有一股甜,但正因為那股甜,更將酸味兒吊了出來,許多軍士喝過之後便嚷嚷著心口疼,直吐酸水。

沮授喝了幾次之後也吐得昏天黑地,甚至吐了好幾口血,但他還是硬撐著繼續喝,並且喝過之後又對左右開了個小玩笑:

“我聞陸廉曾有延壽秘方贈予郭嘉,不過烤薯罷了,”這位骨瘦如柴的大監軍一本正經道,“何如椹湯輕妙,獨得吸風飲露之竅,直似藐姑射之神人耶?”

“神仙雖好,”參軍小心道,“畢竟打不得仗啊,大監軍,三思啊!”

椹湯輕妙,能解一時之急,卻不能天長日久這樣僵持下去。

城中夜夜有人哭泣,哭聲摻在風裡,令沮授日日夜夜無法安眠。

若非如此,田元皓怎麼會破釜沉舟呢?

他們的糧食,儘了。

沮授靜了一會兒,在參軍期待的眼光中,慢慢開口:

“既如此,傳令下去,著全軍今夜出城,擊破袁譚。”,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